冬日的陽光順著雪面倒映到那人臉上,一張標志的臉,有些上挑的眉毛,邊緣并沒有修的整整齊齊,一頭青絲被她只用一條靛青絲帶松松綁著,此時順著肩膀緩緩滑落,紅潤的唇中間有個唇珠,眼里是瀲滟光澤。
若不是那臉白的幾乎要與外頭的雪融為一體,她一時竟有些沒有認出來那是誰。
“小,小姐?”旁邊的侍女小心翼翼的開口。
小姐……小姐?。??綠蘿一個機靈,回過了神,紅著臉呆呆的盯著林棲,像是神游到了天外。
“你這個丫頭,怎么這么不小心?”小姐扶起她,又回到榻上,懶懶散散的躺著,“下一次就讓你燙一燙長長記性。”
綠蘿卻盯著她的臉沒有說話。
這張臉與自己之前的,其實有五分相似,她第一次在銅鏡里看見時,也很嚴肅的懷疑過自己有沒有姐妹。
可卻被那畏畏縮縮的性子給遮了大半,自然少了她的精髓。
林棲沒有在乎眼前兩個小姑娘因為崇拜而閃閃發(fā)光的眼神,頓了頓,只是又動作緩慢的扭過身體,拿背面對她們。
和剛才的速度完全不像是一個人,就像是院里大黃懶洋洋曬太陽時與搶奪小魚干的模樣。
“綠蘿姐姐,你沒事吧?”侍女開口詢問道,她有些擔心的看著綠蘿,眼前的女孩紅著臉,看著小姐,她以為綠蘿被嚇壞了,話也不說了。
“沒,沒事,”綠蘿扭過臉,別別扭扭的說道,看著一旁侍女還在擔心的看著自己,綠蘿直接把手伸到她面前,“諾,你看,我沒有傷到?!?p> 說完,她連忙扭過身體繼續(xù)添碳,可心里怦怦直跳,只覺得腦海里亂七八糟的。
“沒有碳可怎么辦,劉姨娘也太欺負人了,那些屬下也是些見風使舵的,一個個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小姐,咱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綠蘿絮絮叨叨的捧著臉,眼神卻看都不敢看林棲。
林棲沒有搭話,只是沉吟片刻,突然問道:“最近有什么聚會嗎?”
綠蘿愣了愣,塞柴的動作都慢上許多:“是有一個,好像是京都守備之女顧夢君遞過來的請柬,說是詩會?!?p> “詩會?”
“說是詩會,其實是喊一些小姐玩游戲,顧小姐性子隨守備大人,豪爽開朗,對朋友也極好,與您也可以說幾句話,這次的帖子,就是專門差三小姐送來的?!?p> 紀國重武,民風開放,女子亦可出游聚會,不必帶著面紗屈于小小的院子,也可在朝堂謀官職,可畢竟是鳳毛麟角,卻也及其難得。
“不過這樣的宴會您一般都是讓回絕的,奴婢都覺得可惜,小姐問起這個……難道這次要去嗎???”
小姑娘猛地蹦起來,開心的圍著林棲轉(zhuǎn),“太好了,可真是太好了,小姐這些年不怎么出門,不知道外頭都給傳成什么樣子了,這次可叫他們好好張大狗眼看看!”
說完,她又突然有些發(fā)愁:“不行啊小姐,萬一劉姨娘她不讓去怎么辦?”
“怎么?”林棲支著臉慢悠悠的問:“我一個林家大小姐,她一個姨娘還想攔我去?”
再不露露臉,她這個所謂的林家大小姐,怕是真的要只剩一個名頭了。
是夜,林棲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她想著之前,想著故鄉(xiāng)的月,卻又不想想起這些。
四周安靜如常,只有些寒風吹過外頭的燈籠,發(fā)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忽遠忽近,林棲閉上眼睛,似乎耳邊又響起故人的聲音。
“姒兒,這是我親手雕刻的佛文,只愿護你生生世世?!?p> “將軍,橋頭的桂花糕和云紋糕都可好吃,到時候等回京了,我給你買當做成婚禮物!”
“姒兒,你聽著。我們勾家人,心里只有皇帝,即使獻出一切!”
她如實做了,結(jié)果顯而易見,在這世上,從沒有一個君王的心昭然若揭,也沒有一個男人的話可以全信。
她兩個都信了,然后她死了。
想這些,徒增傷感又毫無用處。
她現(xiàn)在是林家大小姐。
是紀國人。
她又想,這林家大院大是大,氣派也是氣派,就是路太過于彎彎曲曲,她之前想出去看看,若不是綠蘿,就差點回不到自己院子了。
想念塞外的黃沙陌陌了。
算了,胡思亂想還不如養(yǎng)精蓄銳明日好好玩玩。
這樣想著,林棲竟是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是一片白,看著空洞又可怕。
周圍安靜至極,沒有一點聲響,林棲模模糊糊的睜開眼,只覺得渾身乏力的很,動一下都費勁。
耳邊聲音漸漸清晰:“死了也不叫我們安生,到底還要守多久?”
旁邊突然傳來的聲響,讓林棲嚇了一跳,她尋聲望去,卻發(fā)現(xiàn)在自己腳下跪著幾個身穿殮服的下人正小聲議論,周圍掛著白藩,正中間放著一口棺材。
那棺材沒有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林棲恍惚的走過去,與那靜靜躺著的尸體面對面。
看著那張自己在鏡中看了幾十年的臉,林棲沉默了。
她這是……在吳越國?
現(xiàn)在的情況,即使她這樣經(jīng)歷過離奇事情的人,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旁邊的下人們搓搓胳膊,只覺得冷了許多,他們沒有在意:“你說直接給葬了不就好了,偏偏要為她守頭七,說什么這樣下輩子就能找到回家的路,貴人的心思真是難猜?!?p> “對啊,她林棲死了,不是大喜事嗎,還非要讓咱們守著,怕她一個人寂寞,嘖嘖嘖。”
“你可小點聲,被別人聽見,怕是要砍頭!”
他們也不敢多議論什么,只能在心里罵這個死了也不叫人安生的大將軍。
林棲在一旁,只覺得諷刺。
沒過多久,就來了一隊官兵,一個個身披素麻,頭戴白布,肅穆又安靜。
為首的那個是她的副官,臉上打仗時劃破的傷口未愈,鮮紅的嫩肉坦露,卻并未打理,他家里那個賢良的夫人跟在后面,平日最愛打扮的一個姑娘,卻一身素麻,漂亮的眼睛哭的眼眶通紅。
林棲撫過她的臉,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