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焦山春日

　　興和二十一年春三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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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子哥，你說天上真的有神嗎？”

　　綠柳發(fā)嬌芽，丘山綻云花。梳小辮兒的少女從唇齒間吐出清脆的字符，消融在柔暖又讓人心癢癢的春風(fēng)之中。

　　聽到女孩的話，虎子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遠(yuǎn)處漆黑色的焦山。這座山光禿禿無樹，只有漆黑的巖體，仿佛大火熄滅后的廢墟。但山腳之下，卻綻放了大片粉色的云花樹，美輪美奐，生機(jī)盎然。

　　春日的下午，四周卻熱風(fēng)陣陣，已有了夏天的味道。

　　虎子回答道：“神啊……應(yīng)該有吧，反正奶奶說她見過，誰知道呢?！?p>　　他十三四歲的年紀(jì)，生得手長腳長，皮膚略顯黝黑，一雙小號虎目明亮有神，英氣勃勃，胸前還掛著一顆紅石吊墜。

　　旁邊的小竹子望著他吃吃發(fā)笑，笑得虎子有些害羞了起來。

　　“虎子！虎子！快下來！出大事啦！”

　　焦急的呼喚突然從屋檐下傳來，兩個男孩正沿著坊道急匆匆地跑來，一個清秀白嫩，名叫許仲魚，另一個高大壯實(shí)，名叫阿福。

　　見到兩人跑來，虎子抱著小竹子從屋頂跳下，揚(yáng)起一片浮塵。

　　見到小竹子，許仲魚立刻皺起了眉頭：“??？怎么你媳婦也在??？”

　　聽到這話，虎子的臉“唰”地紅了半面，一把捏住了許仲魚耳朵：“胡說八道什么呢？”

　　“好漢放手！好漢放手！我有大新聞！”待虎子放手，許仲魚立刻作嚴(yán)肅狀說道：“北坊的大井前兩天不是枯水了么，縣尉派人下去查探，你猜怎么著？”

　　虎子道：“怎么著，你把井水抽走養(yǎng)魚的事兒被發(fā)現(xiàn)了？”

　　仲魚白他一眼：“別瞎打岔……井底下發(fā)現(xiàn)了大寶貝，把水眼堵住了！”

　　“大寶貝？”虎子一下子來了興趣，“真的假的？”

　　許仲魚拉過了高高胖胖的阿福作證：“阿福他老爹今早就開始帶人搭臺子，下午就要開始打撈。這次征集了十幾個好力氣的漢子，你說這得是多大的寶貝！”

　　阿福點(diǎn)頭附和：“對，對。”

　　阿福爹是縣里的轆轤公，負(fù)責(zé)管理全縣僅有的兩口水井，他說的話自然是作數(shù)的。

　　虎子這下終于信了，著急道：“那還等什么呢，快走快走！”

　　“虎子，別闖禍！”奶奶的叫聲從后響起。

　　“知道啦～～～～～～～”虎子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驚起了草窠里的一只喜鵲。

　　喜鵲展翅高飛，翱翔天空，由上方俯視大地。它的眼中映出了遼闊的天地，以及一座長條型、分為南北兩坊的小城。

　　這座小縣城位于昱國西北邊疆之地，因?yàn)楸苯紨?shù)里有一座焦山，故得名“焦山縣”。

　　喜鵲貼近了地面，它的眼中映出了一座高大的建筑。那是北坊東側(cè)矗立的一座六層木塔，塔上搭紅掛綠，甚是漂亮。

　　四個娃娃在街巷中奔跑穿梭，他們小小的身影繞過里舍、裁縫鋪、米鋪、鐵匠鋪，一溜煙兒地跑到了南北坊之間的坊門。

　　“嘭”的一聲，跑在最前頭的仲魚跟某人撞了個滿懷，他抬頭一看，原來是撞到了縣里的“中門守”，負(fù)責(zé)看管坊門的李多勞。

　　“多勞叔，你擋在路中間干嘛啊，撞死我了！”仲魚揉著屁股站起來。

　　“格老子的，”李多勞湊上前來，胡子根根外矗，“看你們這猴急樣子，也是要去北井吧？”

　　“??？”虎子和許仲魚、阿福面面相覷，“你也知道啦？”

　　李多勞胡子一揪：“什么事瞞得過我？你們啊，怕是搶不著好位置咯?！?p>　　“糟啦！”幾個孩子聽到這話，仿佛火燒了屁股一般，連鉆帶繞地穿了過去。

　　李多勞看著幾個孩子發(fā)笑，右手不停撓著臉頰。他的皮膚有些干裂，還長出了些鱗甲一樣的裂紋。

　　穿過坊墻，四人很快便來到了北井旁邊。

　　城里無活水，南北坊各有一口井供百姓過活。由于水源的重要，久而久之便成了縣城最核心的地方。此時(shí)一看，熱鬧更勝從前，已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站滿了人，連條狗都鉆不過去。

　　四個孩子泄氣地站在外圍，望著眼前大人們擠在一起的屁股，臉上寫滿了失望。

　　“來晚了來晚了，就不該帶她！”許仲魚氣不打一出來，氣鼓鼓地盯著小竹子。

　　小妹兒眼圈一紅，淚珠兒啪嗒嗒就往下落?；⒆于s緊安慰她：“小竹子別急，一定有辦法……有了！我們上樹！”

　　其他三個孩子沖他胳膊指向之處望去，看到了人群背后的一顆高羅槐?；⒆永鹦≈褡优艿蕉鴣順湎?，阿福和仲魚也趕緊跟上。

　　許仲魚腿腳輕快，幾下就爬了上去?；⒆恿⒖桃惨吓?，忽然感到自己后脖頸被死死拽住，回頭一看，正是小竹子和阿福。

　　小竹子莞爾一笑：“虎子哥，我是淑女，我不會爬，你背我?！?p>　　阿福也嘿嘿一笑：“我胖，我也不會爬，你，你背我?！?p>　　虎子面露難色，左右張望一番后，忽然伸手抓住了阿福與小竹子的腰帶，猛地向上一擲！

　　這兩個孩子加起來足有成人分量，在他手中卻好像兩塊磚頭般輕便。只聽耳畔風(fēng)聲劃過，兩人已經(jīng)飛到了樹上坐下。

　　“厲，厲害！再來一次好不好！……誒？小魚呢？”

　　“再來你祖宗……你……你下去……”仲魚被壓在阿福屁股下面，臉都漲成了茄子色。

　　小竹子也驚呼道：“哇！好久沒見虎子哥表演神力……”沒等她說完，虎子已經(jīng)跳了上來，將她嘴巴捂住。

　　四人朝人群的核心看去，只見兩米寬的大井上已然立起了八九根大木樁疊成的架子。架子上有繩索垂入井中，幾個上身精赤的壯漢正在拉動那些繩索。

　　縣令、縣尉、主簿和縣中數(shù)位長老齊齊來到。阿福的老爹也在其中。

　　主簿看日頭漸西，已是申酉之交，猛吸一口氣，高叫道：

　　“昏禮近前，吉時(shí)已到！收繩啦！”

　　嘈雜如鴨子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齊刷刷向木臺行注目禮。

　　阿福的老爹高呼道：“少壯們，搖臂起繩，跟我用力！一！二！一！二！”

　　“嘿！喲！嘿！喲！”伴著男人們渾厚的號子，十幾名壯漢加速拉動繩索，將井中重物緩緩抬升。

　　眾人伸長了脖子向前張望，一個個把腳尖踮到了極限。高羅槐上的四個孩子也是大氣不敢出，眼珠恨不能從眼眶里瞪出一尺。

　　“出來了，出來了！”漫長的壓抑之后，有人高喊起來。

　　一只尖尖的短角首先露了井沿，之后是烏灰色、瘦長的臉，帶著兩只空洞洞的眼窩。

　　“繼續(xù)！不要停！”

　　漢子們約拉越快，井中的東西快速展露了全貌——如同馬首一般的長嘴，粗壯分節(jié)的軀干，六條帶有三趾、大小不一的爪子。

　　這物什的整個身軀足有兩人多長，且已從軀干末端斷掉，只是個殘軀。其內(nèi)部空空如也，這是一套……

　　“殼！這是褪下來的殼！”許仲魚在高處看的最為清楚，“這是什么東西蛻的？”

　　見到了“寶物”的真容，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龍神！龍神降世啦！哈哈哈哈！”

　　伴著興奮的聲音，縣令大步向前，“呱唧”跪倒在那條巨獸的軀殼之前，雙手高高舉起。

　　“這幻異身姿，又出于水中，定是傳說中的龍啊！天佑我焦山，神憐我百姓！這是天大的政績……不是，天大的…祥瑞??！”

　　“快！主簿！速速謄寫公文，命人快馬送上州府！龍神降臨我焦山縣啦——！快跪拜！”

　　縣令已亢奮到破音。百姓紛紛跪倒下去，齊刷刷拜成一片。

　　就在此時(shí)，耳聽得“嘭嘩啦”一聲巨響，“龍”的軀殼竟憑空消失了！

　　聞聲抬頭的數(shù)百人瞬間呆若木雞，天地間一片寂靜。

　　片刻之后，縣令的咆哮響徹全場：

　　“他娘的！誰讓你們這些拉繩的也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