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絕地之塔
“虎子,你快看,快看!”
阿福正指著樹上的某處低聲叫嚷著。真吾向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見一只灰雀正悄悄地靠近樹干上趴著的寒蟬。
“虎子,那蟬,可憐,快救救它?!?p> 真吾從地上抄起一塊石頭,瞄準了半天,又緩緩放下了手。
“不行。”
“不行?”
“我要是救了那薄翅兒,小鳥豈不是要餓死?沒準它也有一窩雛兒要養(yǎng)呢?!?p> “對哦,你想的,真遠?!卑⒏M嶂X袋,臉上浮現(xiàn)出幾分困惑。“你連鳥兒,都救,為什么,不救我?”
阿福的眼睛萎縮下去,漸漸變成兩個黑窟窿,流下了似黃非黃的液體。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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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吾尖叫著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一輛運糧的牛車之上。
“又做噩夢啦?”躺在他身邊的史可凡拍了拍真吾后背。
原來又是噩夢……媽的。
真吾擦了擦冷汗,向四周張望。牛車正隨著地面的起伏而顛簸,路兩側(cè)是大片大片的農(nóng)田,幼苗青青,芒華未露。
平原之上的暖風祥和溫柔,讓驚醒的少年慢慢安定下來。
離開焦山已有十余天,兩人一路向著東南方前行,多用腿腳,偶爾蹭車,幾天前已由秦山道進入了慶陽道地界。
真吾這輩子從未出過遠門,更沒有離開過秦山道。史可凡把行程安排的比較疏松,遇山則停,遇水則歇,遇城則入,還故意挑選人煙稠密的地方走,主要有兩個目的:
其一,是讓真吾這個小土包子長長見識,見見世面;
其二,是要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史可凡知道這孩子剛剛失去了親人和朋友,肯定要難捱一陣。原本性格狂放不羈的“小魔王”在離開焦山后仿佛變了一個人,變得沉默寡言,經(jīng)常發(fā)呆。他經(jīng)常想起奶奶,還有阿福、小竹子和小魚兒,整個人失了魂兒一般。
可惜史可凡的籌劃也沒有收到預想的效果。開始的幾天,真吾還對這個新鮮的世界倍感好奇,但這種刺激很快便消退了。
十幾天下來,憂郁的情緒又漸漸占據(jù)了少年的心神,最近幾天更加嚴重——真吾經(jīng)常墜入惡夢之中,而且頻率越來越高。
史可凡暗暗嘆了口氣,指著路邊的農(nóng)田道:“虎子,你看這綠油油的農(nóng)田,多好看?,F(xiàn)在我大昱國上下,很少有這么富足平安的地方了?!?p> 真吾沿著農(nóng)田看向遠方,地平線之上,一座寬大的城池正漸漸顯露。在城池的一角,一座高塔凸向天空,遠遠超過城墻,顯得十分突兀。
“大叔,那是什么?”
“那是鳳陰城,慶陽道的首府,足有五萬戶。這是離長安最近的大城,過了這地兒,咱們很快就到長安啦?!?p> “我說的不是那城,是那高高的塔,那是什么?”
史可凡愣了一下,方才想到這少年見識太少,居然連“絕地塔”都不知道。不過這也難怪,焦山縣那種偏遠地區(qū)確實沒見過這么高的建筑。
“孩子,你可知什么叫‘絕地通天’?”
真吾搖搖了頭,表示從未聽過。
“絕地通天,是說神明在天上,人間在地下,天地是斷絕的。凡人不能跟天上溝通,但是又想讓神明聽見自己的聲音,那該怎么辦?”
真吾略加思索道:“離天近點兒?所以他們蓋了這樣高的塔?”
“沒錯!這塔就是凡人向神明效忠的證據(jù),叫做絕地塔。塔建在城市的東北方,因為根據(jù)傳說,神域就在那個方向。”
真吾大感好奇:“那咱們來的路上路過那些市鎮(zhèn),怎么沒建這個?而且絕地通天,叫通天塔不是更好聽么?”
“一個東西要是到處都有,不就不值錢啦?”史可凡指向那絕地塔,“我大昱國一共分為兩京十三道,十三道首府和兩京各有一座,一共就十五座,尋常城鎮(zhèn)可沒有……”
“至于為啥不叫通天塔么,你覺得這塔通天了么?”
真吾搖搖頭。這塔雖比城墻還高出不少,卻也不算夸張,離天卻遠著去了。
“所以么,凡人哪能夠通天,只能叫絕地啦,總得給神明們一個面子?!?p> 真吾點頭。確實啊,凡人哪能真的通天呢?
凡人只能像這些莊稼一樣,在地上生,在地上長,在地上死,然后化為塵土。
這千千萬萬的莊稼,突然讓真吾想起了焦山縣里滿地的尸體。
他使勁搖晃腦袋,想把那些糟糕的畫面從腦海里甩掉。甩到最后,只剩一個扎著小辮兒的身影,墜著大片的粉色云花,怎么也甩不掉了。
小竹子現(xiàn)在應該跟著喬大人到了夏州(秦山道首府)吧,不知道她過的好不好?有沒有經(jīng)常哭?
他突然起了小竹子曾經(jīng)問他的那個問題:“大叔,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史可凡點點頭:“應該有的!”
“哦?應該有?”
這個問題真吾曾經(jīng)問過好幾個人,其中也不乏縣城里很有些墨水的人,然而多數(shù)人的回答都模棱兩可,因為他們雖然都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卻誰也沒見過。
史可凡是第二個給出了肯定回答的人。上一個,是他的奶奶。
“大叔怎么知道?莫非你見過?”
“這個嘛……我倒沒見過。但是鎮(zhèn)龍?zhí)美镉腥艘娺^。如果你在堂中立下了大功,你也有機會見到。不過你怎么也得磨煉個十年吧哈哈?!?p> 鎮(zhèn)龍?zhí)美锏娜擞袡C會見到神明?真吾的好奇心一下被勾了起來,追著史可凡問個不停。史可凡卻故意藏著掖著,吊足了少年的胃口。
兩人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多時便進了鳳陰城。
與一般的城市不同,鳳陰城靠近京城,人口稠密,經(jīng)濟富庶,尤其商業(yè)貿(mào)易極為發(fā)達。剛剛邁進西城門,真吾的眼前馬上就展開了一片大大的市坊區(qū),還看到了“京西大市”四字牌坊。
市坊內(nèi)庫房林立,箱桶山積;人馬充棟,轍擔盈街。真吾一雙眼睛看的目不暇接,要不是有東北方的高塔指明方向,簡直分不清東南西北。
從帝國西側(cè)運向京城的龐大貨流分水旱兩路,其中陸路運輸?shù)呢浧啡恳邙P陰集結(jié)、調(diào)度、查驗,所以商貿(mào)極為發(fā)達。有些商隊進城登記后直接就要啟程,故而市場建在了西門之內(nèi),方便這些商隊直接出城上路。
“這兒五湖四海三教九流齊聚,是打聽情報、尋找寶物的好地方。”史可凡向真吾介紹著,“咱們鎮(zhèn)龍?zhí)迷谶@兒也有個據(jù)點。”
除了一座座商鋪、一間間庫房,街道上的商人也讓真吾大感興趣。秦山道位居西北,但不是商道,除了偶爾見到些留著小辮子的靼陀人,平時來往的異族人極少。
此地則大大不同——金發(fā)碧眼的巴羅人、厚唇油膚的艾彷人、穿獸皮掛彎刀的薩特人,帝國西部的各色商旅濟濟一堂,看得真吾瞪直了雙眼。
“大叔,這兒真熱鬧啊?!闭嫖嵴焓秩マ兑活^駱駝的尾巴。
“別土了吧唧的,收家伙!小心駱駝主人砍你,”史可凡敲了下真吾的腦袋,“我可不是帶你來玩的?;⒆樱阒朗裁词亲俘埵棺钪匾乃刭|(zhì)嗎?”
“不知道?!?p> “一個字兒——眼力勁兒!”史可凡指向了街道的某處,“你看看那個人,能看出他的真實身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