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洗竹苑
次日清晨，墨菊領(lǐng)著一眾丫鬟婆子站到正房廊下，等候三奶奶訓(xùn)話。
按照府里的規(guī)矩，小主子滿了十歲就挪到獨(dú)立的院落居住。身邊除了乳娘以外，還分配有一個一等丫鬟，兩個二等丫鬟，四個三等丫鬟。再有灑掃看門做粗活的婆子兩個。男孩平日要在外院讀書，則另配有兩名小廝。
墨菊是洗竹院的一等丫鬟，三日前由老夫人做主，收為三爺李銘簡的房里人。墨菊其人如名，生得淡雅清秀，性格亦是溫柔可親。讓人一見，有如春風(fēng)拂面，悅目娛心。
接著便是二等丫鬟見禮。洗竹院的丫鬟皆以花為名。眼前這位叫作白曇的，年十七八歲，長著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眉若遠(yuǎn)山，眼如秋水?，幈黔偠慅X櫻唇。腰如束素，領(lǐng)如蝤蠐。真真是無一處不美，無一瞬不迷人。
吳岫云擦了擦將要嘴角的口水，心中暗嘆不已?！肮怨?，這樣的仙姿玉質(zhì)，怕是亦菲冰冰都拍馬不及。這尚書府果然是窮富極貴，連個二等丫鬟都生得這么美?！?p> 白曇被吳岫云這么大咧咧地看了一陣，頗有些恥懼。因她自小長得便好，人人都愛拿她說嘴調(diào)笑。所以便養(yǎng)成了一個寡訥緘默的性兒。
李銘簡雖然平素有些桀驁乖張，但也算得上是個憐香惜玉的翩翩君子。故而一直都由著她，只讓她在院里做些針線裁剪的活計(jì)，并不用她往來交際。
久而久之，便有些好事的給她取了一個諢名，喚作“畫美人”。畫美人白曇雖是二等丫鬟，可院里的一眾小丫鬟并婆子卻并不怕她，權(quán)當(dāng)她是透明人。白曇不以為意，反而樂得自在，日日躲在屋里不見人。
吳岫云見她羞得面紅耳熱，不由得勸撫道：“你不必拘謹(jǐn)，平日你當(dāng)著什么差事，日后仍舊做什么。我這里沒什么要緊事，辦好爺?shù)牟钍虏乓o?！?p> 白曇已然窘促羞怯得手足無措，聽聞此話如奉綸音，連忙跪謝。
余下的便是四個小丫鬟。大的一個十四五歲，喚作紫藤。長得面若銀盤，肌膚微豐。粉面含春，未語先笑。一看便知是個精明審細(xì)，周到圓滑的。
個頭最高的喚作藍(lán)堇，年十四，鵝蛋臉面，生得削肩細(xì)腰，骨肉勻停。年紀(jì)雖小卻是個穩(wěn)重的性子?；卦挼臅r候恭謹(jǐn)自將，不妄言動，一絲規(guī)矩都不錯。
還有一個生得濃眉大眼的，喚作黃葵。年十三，是個活潑好動腿又勤的假小子。說話也爽利，頗有些清剛之氣。
似這般英氣勃勃的相貌人品，倒合了吳岫云的脾氣，便和她多說了兩句。哪知她率真至此，竟將自己的綽號也拿出來調(diào)侃自嘲?！澳棠探窈笥泻尾钋仓还荛_口，奴婢腳程快，姐妹們都喚奴婢‘急腳子’。平日里，三爺要傳個什么話，遞個什么物事大多是支使奴婢。”
“‘急腳子’是個什么意思，是指走路很急嗎？”吳岫云聽得有趣，忍不住發(fā)問道。
墨菊在一旁抿唇一笑道：“回奶奶的話，‘急腳子’說的是郵驛站的驛卒，這是她們幾個促狹鬼拿她打趣呢！奶奶不用理會，橫豎她自己也不甚在意?！?p> 吳岫云會心一笑道：“她這性子我倒喜歡，世人皆自矜，少有人能有這般豁達(dá)心胸。怕是堂堂須眉也不及她?！?p> 黃葵聽了不禁喜道：“這話三爺也說過，可見奶奶和爺是英雄所見略同。命里注定是天生一對。”
吳岫云聽聞此話，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百味雜陳。一時之間，臉上的神色變了好幾回。一旁的墨菊見狀，忙斂眉斥道：“就你多話，奶奶和爺也是你能拿來胡亂說嘴的。還不快跪下請罪?！?p> 黃葵陡然一驚，慌忙跪下討?zhàn)垼骸芭驹撍?，奴婢見奶奶說話和氣，一時之間得意忘形，便糊涂油蒙了心失了分寸。還請奶奶責(zé)罰。”
吳岫云回過神來笑道：“這有什么，不過閑聊一二，誰說要罰你了。還不快起來?！?p> 墨菊覷探了一眼三奶奶的神色，見她不似矯情飾貌。便出言道：“奶奶寬和體仁，不與你一般計(jì)較，叫你起來你便起來吧?！?p> 黃葵心下一松，忙磕了頭起身，退到一旁脅肩低眉地作鵪鶉狀。
墨菊見氣氛有些尷尬，忙岔開話題道：“還有個年紀(jì)最小的三等丫鬟。綠萼，還不快些上前與奶奶見禮?！?p> 話音剛落，一個十一二歲，梳著垂掛髻的小丫鬟，提著裙子如風(fēng)擺柳地走到近前，又嬌嬌怯怯地福了福身。
吳岫云抬眼一看，見她身量雖小，卻描眉畫眼，傅粉施朱。腰間的茜紅汗巾扎的緊緊，越發(fā)顯得腰肢軟款，不勝其衣。
吳岫云心中好笑，看她年紀(jì)這般小，心思卻頗多。若說白曇是冰骨玉姿的高嶺之花，那眼前這位綠萼，怕是個做張做致的偽白蓮花。
受完了眾丫鬟仆婦的禮，吳岫云掃了一眼眾人說道：“今后我便日日與你們在一處生活。我這個人，與人相處只論心，不計(jì)身份。若是咱們投契，就好好相處。若是有人覺得和我合不來，我這里也不強(qiáng)留。大家都聽清楚了嗎？”
“回三奶奶的話，都聽清楚了?！?p> 吳岫云點(diǎn)點(diǎn)頭，輕咳一聲。一旁的桃兒會意，忙端來一個錯金林檎雙鸝銀茶盤。里面卻是一摞九個海棠式樣的銀稞子。桃兒依照小姐先前的吩咐，依次分與眾人。
廊下站著的丫鬟婆子人手一枚，分到最后卻多了一枚。吳岫云問道：“是不是還有一個二等丫鬟沒來？”
墨菊忙笑道：“奶奶記得不錯，確還有個二等丫鬟，名叫紅芍。只是她病了幾日未曾見好，不敢過來面見奶奶，怕過了病氣。”
吳岫云點(diǎn)點(diǎn)頭，“既是病了，就請個大夫好好瞧瞧。”
“回奶奶的話，已經(jīng)請過大夫了。說是受了風(fēng)，并無大礙，吃些藥將養(yǎng)幾日即可?！蹦彰嫔蠋?，心里卻捏著一把汗。
這位新奶奶瞧著倒是和善，也不知內(nèi)里什么品格。但凡閨閣千金都有些孤介清癖，心里有什么也不肯露出一分。今日為了素日的姐妹情誼扯了謊，明日說不得又要為了圓這個謊再編一回。也不知哪一日會漏了餡將自己饒進(jìn)去。罷了，今日便幫她一回，日后再有什么也和自己無干了。
如今自己身份已定，自是先伺候好主母為要。至于其它，爺醒來之前想了也沒用。想通了這一層，墨菊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yīng)付新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