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至圣皇帝手記》摘錄:“……人本惡,抑或是本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我第一次進入上洛郡時,我知道我和我的兄弟是冷漠的,我們第一反應不是上洛郡百姓遭受了多少欺壓,而是想著如何站住腳,如何滿足自己的肚子欲望……也或許,我和我的兄弟見識過比這還殘酷的現實吧,誰又能說得清呢。”
……
……
絕壁谷在熊耳山之北,沿著落水向西,有一個當地人建起的高家戍堡,再向西就是盧氏縣,數年前陳啟國就發(fā)現了南澠池有鐵礦山的存在,但這里距離洛陽還是太近了些,若他們真的大肆開采挖礦,勢必會引起洛陽方面的圍攻。
不僅僅他在南澠池發(fā)現了鐵礦,在盧氏縣同樣發(fā)現了鐵礦。
沿著盧氏,沿著落水繼續(xù)向西,就是拒陽,沿著山谷、翻越山嶺,就會進入秦地直入荊襄要道,丹水谷地要道。
上洛郡是極為重要的戰(zhàn)略要地,北面是峣關,南面是武關,是通往關中、荊襄、漢中、川蜀要道。
如此要道,陳啟國不知道楊家因何要他代替楊忠輔為郡守的,在高家戍堡再次見到楊嗣宗楊公子后,提起了自己的疑惑,也未能得到最終答案。
或許是九娘送狄忠讓前往上洛郡時見到了秋月,感覺自己面臨著的威脅后,竟然甩下老爹,成了陳啟國的女大管家。
出來的時候,隨行拖帶的物資較多,僅五十來人的隊伍行走很是緩慢,但在經過盧氏時,楊嗣宗拿出官方文書后,盧氏征調了兩百民夫,速度才加快了許多。
一路上沒有太大波折,除了拖帶的木箱因沉重損壞了兩次外,一行不足三百人的隊伍并無太大波折,在八月十五進入了上洛郡。
遠遠看著一行兩三百人前來,楊嗣宗終于多說了些上洛郡之事。
“大哥,領頭的那人名叫劉啟,原是代北胡人,如今是上洛郡的司馬,為人較為貪婪、兇殘,叔父離開上洛郡時,本應由他任郡守,所以……”
陳啟國心下不由一陣苦笑,還沒進入上洛郡呢,楊家就給了自己一個死敵。
遠遠的見到人奔走而來,陳啟國手臂抬起,兩三百人紛紛停住腳步,狄忠讓大步走到他身后,勇武營二十胡須虬髯大漢上前,個個將巨型狼牙棒頓在地上。
見牛闞領著二十個兄弟稍落后一步,陳啟國心下感慨,還是勇武營經驗更為豐富。
牛闞手下左旗還罷,勇武營卻是人人身高馬大,手持巨型狼牙棒尤為威武,劉啟遠遠看到一群鐵塔,心下不由一驚,也抬臂阻止了隊伍。
“阿爺,就不該讓姓楊的活著……”
“閉嘴!”
劉尋剛開口,劉啟冷哼一聲。
“下馬隨阿爺見一見郡守大人?!?p> 劉尋無奈,只得翻身下馬,手按腰刀迎上陳啟國等人。
遠遠看到劉啟停住,又見數人下馬迎來,不由回頭看了眼楊嗣宗。
“楊公子,一起?”
楊嗣宗微微點頭,陳啟國大手伸出,示意他先一步。
“大哥留下,忠讓大哥一同?!?p> 牛闞一陣郁悶,只得點頭,陳啟國知道大哥牛闞的郁悶,但他更知道這個大哥一言不合惹事打架能力。
楊嗣宗身量比陳啟國矮小了許多,盡管年齡相當,但陳啟國卻是一臉絡腮胡須,若非熟知底細之人,僅見樣貌也絕不會認為他是快要十六的人,至少也有三十才對。
素白錦帶楊嗣宗在前,皮甲皂靴大漢陳啟國、狄忠讓在側,看著跟保鏢一般的郡守大人,九娘很有些不滿噘嘴。
“也不知道誰才是郡守大人……”
春花秋月微微轉頭看向扛著大鐵槍的九娘,司馬臺苦笑道:“按照八弟的話語,八弟的太守……是給人打工的太守,沒必要太過在乎這些?!?p> “哼!俺就不愿看大郎如此,難道不行?。亢?!”
老四崔震、老五孫昰相視苦笑,王方侯卻盯著龍行虎步的陳啟國背影,雙目若有所思,身后不滿嬌叱被他自動屏蔽。
陳啟國跟在楊嗣宗身側,不用他人去看,他也知道自己此時的形象如何,站在一側本算不得什么,上洛郡兩眼一摸瞎,啥事都不清楚,該低調的自是要低調,但他還是覺得楊嗣宗小臉也太嚴肅了些。
想要勸解,看到同樣按刀龍行虎步走來的劉啟,到了嘴邊話語又被他咽了下去,正當他不知是否該率先開口時,劉啟就已經抱拳起來。
“下官見過奮武將軍,早就聽說將軍前來,下官也已備下宴席,將軍不會以為下官位卑,不愿與之為伍吧?”
陳啟國一愣,不是“郡守”么,怎么是什么“奮武”將軍了?
楊嗣宗正要冷臉拒絕,陳啟國大手按了下他肩膀,上前抱拳笑道:“將軍說笑了,石某之前也曾聽聞些劉將軍之事,將軍自代北南征北戰(zhàn)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之在上洛郡為一小將,幾如流放困守之徒,確實委屈了將軍,石某私下里亦深感可惜?!?p> 劉啟一臉見了鬼模樣,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之前思量許久對懟之言,敬全然用不上半點。
“來來,劉將軍,石某來為將軍介紹一二,這位是楊公子,想來將軍是較為熟悉的,石某也不再多言,這位是石某之兄,狄忠讓狄將軍,日后還需劉將軍照顧一二,相互多多親熱親熱?!?p> 狄忠讓上前抱拳,甕聲甕氣道:“末將見過劉將軍!”
陳啟國在回頭時,深深看了眼楊嗣宗,在狄忠讓抱拳后,也終于不再是酷酷小臉,抱拳一禮。
“小民見過劉將軍?!?p> 見楊嗣宗如此,劉啟更跟見了鬼一般,這還是饞臣楊賊嗎?
劉啟深吸一口氣,抱拳還禮,卻與陳啟國說道:“前些日,老公爺來信說將軍于山中求學鍛造之事,原本下官是不信的,可見了狄將軍……下官心下只剩下佩服!”
“將軍請!”
陳啟國心下滿是疑惑不解,郡守成了將軍暫且不提,怎么石日歸也來了信件?
他弄不明白,狄忠讓更加摸不著頭腦,楊嗣宗性子倔強,在幾人一同步行時,竟然又鉆到陳啟國身邊,這下好了,小屁孩左邊是陳啟國、狄忠讓,右邊是劉啟及養(yǎng)子劉尋,遠遠看著,四人全成了楊嗣宗的保鏢、大將。
劉啟、劉尋一臉陰沉,陳啟國心下暗自苦笑、哀嘆,面上卻對此視而不見,只當楊嗣宗是被寵壞了的弟弟。
王方侯聽不到幾人的話語,但看著狗娃三下兩下,將本應針尖對麥芒的敵人,變成拍肩捶胸的生死“兄弟”一般親密,不由嘆氣一聲。
“看到沒,該學著就要學著,把生死兄弟變成仇人容易,但要把敵人變成朋友,哪怕是暫時的,就要困難無數倍!”
陳家寨還好一些,有兵器作坊并不是時時跑出去打草谷,但勇武營就不同了,個個都是大肚漢,搶小老百姓也不是沒有過,但更多的是搶長安至洛陽來往的胡人、商旅,見陳啟國竟然與劉啟哈哈大笑稱兄道弟起來,很有些不滿嘀咕,九娘想要辯解,卻又說不出個四五六來,聽了王方侯話語,很是回頭怒視一群狼牙棒大漢,心下卻美滋滋的。
睜眼瞎,此時的陳啟國就是個睜眼瞎,所有事情都云里霧罩的看不清,在無法理清里面的根結前,他并不愿意糊里糊涂成了楊家的墊背,更不愿意做一個冤死鬼,也只能盡量與劉啟緩和關系。
心下想著緩和,也是這么開口去做的,但等他與劉啟兩人一路來到城門處時,心下莫名的有種悲戚、憤怒感,城門處很是蕭條、衰敗,他不是沒有見識過中原城門前的景象,哪怕百姓再如何不愿靠近城池,還是有人為了生計被迫入城販賣貨物,盡管他們始終弓著身子,忍受著皮鞭、呵斥、調戲妻女帶來的羞辱,但很少有官兵前來,百姓就直接匍匐在地,是真正的“五體投地”,所有的男女老弱全都趴在地上,趴在道路兩側。
“聽聞將軍大人前來,下官特意讓人出城前來迎接?!?p> 劉啟馬鞭指向道路兩旁趴在地上的百姓,一臉笑意。
“下官不敢與老公爺相提并論,卻敢保證,上洛郡絕對夜不閉戶,絕無任何人敢不滿反叛,日后還請將軍在老公爺面前多多美言幾句。”
陳啟國再一次看向趴伏不敢抬頭百姓,胸口微微起伏,卻向劉啟拱手笑道:“劉將軍果然好手段,如此大才屈尊荒野,確實有些委屈了將軍,若兄弟有機會,定然與阿爺多多諫言,襄國、鄴城才更應是將軍施展才華之地?!?p> 劉啟聞言一愣,本以為是刻意試探,沒想到竟然錯打歪著,竟然被眼前小將軍看重,心下頓生狂喜,言語中更加親近無比,反而一旁酷酷的楊嗣宗有些怪異看著眼前狗娃大哥。
王方侯、狄忠讓、牛闞、崔震、孫昰、司馬臺、狄九娘等人一聲不言跟隨在后入城,不時看向伏在地上不敢抬頭的衣衫襤褸,心下也不知在想著什么。
上洛郡郡城是座石城,當陳啟國和他的兄弟們遠遠看著它時,就覺得它很是不錯,來了近處,驗證了他們是對的,盡管它也很是陳舊,可比起他們一路見過的城池、戍堡又不知好了多少,并未因戰(zhàn)亂而損壞,損壞的也是因為年久失修。
與他見過的百姓差不多,都是一個樣子,全黑黑的,衣衫襤褸無任何生氣,哪怕被劉啟手下軍卒鞭打也只是抱頭縮成一團,任由皮鞭落在身上而不敢慘叫、哀求一句,見到這一幕,陳啟國眼底深處閃過莫名的悲哀,可這就是現實。
新官上任未必三把火,不愿看一群人宴會上各種丑態(tài),這讓他感到厭惡、惡心,酒宴上三杯酒水下肚,在一干赤裸著上身、渾身騷臭味代北胡人大笑下,被冷著臉的狄忠讓扛著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