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日歸的白眉抬起，掃了眼堂中一左一右兩女，心下暗自嘆息，他有些意想不到，如此隱秘之事，怎么還被遠(yuǎn)在千百里外的鄴城知曉了？
低頭再次看向信件內(nèi)容，仔細(xì)將信折疊放入信封內(nèi)，看向正堂中單膝跪地兩人，微微露出笑容。
“麻將軍也算是戰(zhàn)陣殺將了，大小廝殺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沒想到李將軍竟可以與之平分秋色，更沒想到，忠信我兒竟也有把子力氣?！?p> “唉……”
石日歸無奈一嘆。
“早些年，就覺得渾小子是個(gè)習(xí)武材料，卻偏偏與老夫置氣，一入深山就是十年，除了會把子憨力外，屁用沒有！”
“可惜了……”
李羆、麻秋想起當(dāng)日情景，兩人頭顱更是羞愧低了些，閃電間，陳啟國一錘砸在刺出的大槍上，如若雞仔一般將兩人扔出數(shù)丈……
“五將軍力能扛鼎，末將……末將自愧不如……”
“呵呵……”
石日歸不由一笑。
“有把子憨力有個(gè)屁用？不過我兒倒也有些眼光，向老夫推薦兩位將軍護(hù)送陛下禮物前往鄴城，能有如此心意，老夫甚是欣慰?！?p> “我兒既有惜才之意，你們就隨大郎一同前往吧，路途中萬萬不可再起爭執(zhí)，否則軍法從事?！?p> 李羆、麻秋心下一松，忙齊齊抱拳。
“諾！”
石日歸微微擺了擺手，看向長子石法禮。
“大郎，將黃金龍鎧取來，若連阿爺都看不過眼，定不輕饒了那小子！”
裝在了木架上，自見了那一眼，石法禮的雙眼就不愿再離開半分，聽了阿爺話語，不由自主看向趙姬、李菟兩人……
“還不快去？”
石法禮無奈，只得抱拳叉手退出房門。
石日歸看向李菟，苦笑道:“李將軍前來，也是巧了，正好可以見識一下義陽公為大王定制的盔甲，不瞞兩位，僅此一甲，老夫就被小五拿去百斤黃金，結(jié)果還他娘地告訴老子，說什么老子的金子是假的，不純，硬是將百斤變成了二十斤……”
正待李菟皺眉開口，趙姬忙起身抱拳道:“下官前來長安時(shí)，三王子特意囑咐，絕不會讓國公吃半點(diǎn)虧，生意就是生意，哪怕一文錢也不能少了國公的！”
“呵呵……”
石日歸點(diǎn)頭微笑。
“這話在理，老夫最喜歡一碼歸一碼之事?！?p> 李菟小臉陰沉，抬頭看向石日歸卻燦爛若花。
“國公，有些事情摻和一下無礙，就如這長安營修之事，可有些事情插一腳……一不小心身死族滅亦是常事。當(dāng)然了，以大王對國公的寵信，國公自可安枕無憂。”
“女婢還是想勸一勸國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哈哈……”
廳堂一片寂靜，就在所有人難以喘息時(shí)，石日歸突然仰天爆笑。
“李將軍，代天行走天下，代天而非天，一步差池就是萬丈之淵，還是謹(jǐn)言慎行的好！”
李菟、趙姬莫名的身體一陣抖動，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之事。
在石日歸面前，李菟、趙姬根本算不得什么，李羆、麻秋更是不值一提，兩人只是站在一旁不敢多言。
就在氣氛再次陷入窒息壓抑時(shí)，十個(gè)大漢抬著一個(gè)木架走入廳內(nèi)，一張巨大藍(lán)綢蒙住了八尺高黃金龍鎧。
見到黃金龍鎧出現(xiàn)，所有目光全被蒙著藍(lán)綢隱隱透著金光的黃金龍鎧吸引，已經(jīng)見識過了的李羆、麻秋呼吸再次錯(cuò)亂、沉重……
“掀開?！?p> 石日歸聲音依然沉穩(wěn)、堅(jiān)定。
兩個(gè)大漢身體微躬，手腳微顫緩緩掀開巨大藍(lán)綢。
“呼……”
“嘶……”
“這……這……”
……
活了半輩子的石日歸，本以為任何事情都不會讓自己心緒錯(cuò)亂，當(dāng)藍(lán)綢掀開，黃金龍鎧靜靜呈現(xiàn)在所有人眼前時(shí)，呼吸不由沉重?zé)o比。石日歸都如此，李菟、趙姬更是從座位上驚起。
石日歸緩緩閉上雙眼，數(shù)息間才將所有雜念摒棄，緩緩站起，緩緩站在黃金龍鎧面前……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甚至掀動一片金光耀眼的鱗片，查看甲片下面是否偷工減料，一一檢查之后……很是滿意點(diǎn)頭。
“臭小子還算沒有偷工減料，確實(shí)比老子送去的黃金閃眼許多。”
石日歸看向趙姬、李菟，說道:“兩位可以近距離觀看，若不滿之處可以提出，老夫也可狠狠敲打一下臭小子?！?p> 說著又從桌案上拿起黃金龍鎧說明書，送到兩人面前。
“臭小子門道挺多，兩位可以自己看一下?！?p> 石日歸將說明書扔下，自顧自背著雙手走出廳堂，兒子石法禮用了很大力氣才邁動腳步，緊跟在身后。
“阿爺，此事絕對有人泄露，上洛郡每日里都有消息送來，當(dāng)不是那小子走漏了……”
“不用猜了，是楊家，老家伙將了咱們一軍啊……”
“??？”
“阿爺，為什么??？襄城公為何要這么做?。俊笔ǘY心下震驚，更多的是不解。
石日歸心下感嘆，根本不用去探查猜測，見到李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是誰出賣了消息，心下感嘆卻又無可奈何。
“老家伙更為看重太子啊……”
石法禮心下震驚，久久不敢言……
“咳咳……咳咳……”
“阿爺……”
石法禮擔(dān)憂上前，石日歸微微擺手，低頭看著手帕上一攤殷紅，大手狠狠攥起。
“襄城老兒表明了態(tài)度……若大王問起五郎，大郎就說阿爺病重，五郎須在阿爺身前伺候?！?p> 石法禮一陣錯(cuò)愕。
“阿爺，真認(rèn)下那小子為子？”
“糊涂！”
石日歸說道:“難道大郎還看不出來那小子想要做什么？罷去各縣縣令、縣丞、縣尉，胡、漢兵卒分開，讓李羆、麻秋兩人相爭，甚至用黃金龍鎧為餌將之驅(qū)逐出上洛郡……難道你還看不出他想要做什么？”
“無論如何看起來是多么合情合理，如此小兒之為，老夫六十年前就玩爛了！”
“……”
石法禮有些摸不著頭腦，猶豫說道:“阿爺，既然那小子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我上庸公府，襄城公府，今日所做之事又豈是忠君之事，天下誰敢言忠？”
“哼！”
石日歸冷哼，石法禮不敢開口反對。
“當(dāng)年石勒大王取劉淵大王而代之，劉氏子孫存幾人？石勒大王身死，其子與今之時(shí)石虎大王之子有何區(qū)別？”
“今日我上庸公府支持三皇子、五皇子，襄城老兒竟私下里支持太子，枋頭姚家、苻家自是傾向支持！”
“大王身死之時(shí)，必如石勒大王身死之日等若，大亂之下，誰可存族？”
石日歸心下深深一嘆，他的兩個(gè)親生子，一個(gè)在石鑒府上，一個(gè)在石韜家中，一個(gè)三皇子，一個(gè)五皇子，黃金鎧甲一出，無論愿意不愿意，他上庸公府就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若襄城公石涉歸與他同步，有枋頭十?dāng)?shù)萬胡兵支持，家族自可穩(wěn)若泰山，可……
一想到石涉歸最終決定，看到李菟前來長安后，石日歸本能的發(fā)覺了家族深陷危險(xiǎn)之中。
石法禮知道石勒大王身死后的凄慘，也隱隱約約知道了阿爺?shù)囊鈭D。
“阿爺想行俺們當(dāng)年之事，可……可為何不讓孩兒……不讓麻將軍……不讓……”
石法禮張嘴想說自己與二弟入上洛郡，張嘴后卻發(fā)覺這根本不現(xiàn)實(shí)，為了手中有足夠的實(shí)力、籌碼，義陽公石鑒、秦國公石韜兩人是絕對不可能放兩人離開的，又提起麻秋，心下更是苦笑不已，一件盔甲護(hù)送正副使都能爭斗廝殺，又如何敢將自家性命交與他人，至于義兄弟石忠良、石忠廉……本能的就讓人搖頭。
見兒子低頭不言，石日歸知道他想通了里面根結(jié)，嘆氣道:“當(dāng)年劉淵大王身亡時(shí)，石勒大王身亡時(shí)，我兒以為石勒大王、石虎大王是因阿爺忠勇？還不是阿爺手里的五千騎？”
“唉……”
“五千騎……今日可有三千之?dāng)?shù)？”石日歸嘆氣道:“那小子與阿爺?；^，阿爺看著也樂呵，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拿的起放的下，是重情重義，而這是阿爺最為看重的地方，也是今后你們可以活命的一線機(jī)會！”
陳啟國的事情幾乎被石日歸父子得知了個(gè)一清二楚，知道他是乞活軍，知道因馮家堡逼迫而退出，知道他要養(yǎng)活數(shù)百難以養(yǎng)活的老弱，甚至連九娘的事情也一清二楚。
本不以為如何，襄城公石涉歸與他上庸公府幾十年親密關(guān)系，本以為兩人來了長安，憑著兩家親密如一關(guān)系，哪怕支持的石鑒、石韜兩人最終落敗，兩人在長安只需數(shù)年時(shí)機(jī)，就算天下真的大亂，他們也可穩(wěn)坐釣魚臺，與當(dāng)年石勒大王身死之時(shí)一般無二，可萬萬沒想到，幾十年步調(diào)一致的兩人，竟然相向而行。
左右四周看過，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石日歸愈發(fā)憂慮，陳啟國本不值一提，本只能算是抽屜里的工具，竟發(fā)覺是唯一可以挽救家族脫離困境之人。
石日歸沒有再去理會正廳虎堂中的黃金龍鎧，也不再去某算石虎幾個(gè)兒子之事，而是仔細(xì)揣測起上洛郡來。
一封書信悄無聲息向南，更多的快騎奔向潼關(guān)，沖向都城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