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庸公府門前逐漸平靜下來,襄城公石涉歸府邸氣氛卻有些詭異,正廳虎堂已經坐滿了各將領,唯獨不見這座奢華府邸的主人,廳堂內嗡鳴爭吵聲不斷,周邊低頭站立的婢女卻不敢抬頭多言一句。
后院與前院可謂天壤之別,前院幾如菜市場嗡鳴,后院則是林間寂靜無人小院,但這種說法又不完全正確。
石涉歸斜躺在美婦懷里,身前還有兩個女婢懷抱著他那冰冷雙腳,再下面坐著的是太守劉秀離、長史李亢、別駕楊侯以及幼子石秀四人。
石涉歸微瞇著雙目,手指輕動,好像在做著什么艱難決定,雙眼微抬,看向低頭不語的劉秀離、李亢、楊侯三人,苦笑嘆氣一聲。
“唉……”
“四十年的兄弟之情,一日成了泡影,可悲,可嘆啊……”
劉秀離、李亢、楊侯三人精神一振,知道該來的終于要來了,年輕的石秀心下狂喜不斷,剛想張口卻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又閉上了嘴巴,兩眼不住來回在楊侯身上掃視。
楊侯心下暗自苦澀,無奈抱拳說道:“國公與上庸公生死與共四十年,兩家攜手與共、相互挾持才走到了現(xiàn)在,若能再同富貴四十年自是世間佳話,可今日不同往日了,那石法孝剛一回來就弄出如此風波,下官以為……當是秦國公之意?!?p> 李亢微微點頭,抱拳說道:“秦國公深受大王寵愛,雖失手一招落于太子之后,可若因此插手關中,若無法與上庸公同進退,甚至上庸公府被秦國公所奪,國公必受制于人,下官不敢想啊~”
劉秀離皺眉說道:“秦國公欲取關中,太子必不會坐視不管,那上洛假子今日所作所為……國公,是否可請?zhí)酉嘀欢瑢⒛羌僮恿粲陂L安?”
李亢一愣,不解說道:“太守大人,下官雖也以為那假子不算太差,可也沒必要請動太子殿下吧?”
劉秀離心下一陣不喜,向石涉歸拱了拱手,說道:“下官之弟犯了過錯,被上庸公罷去了上洛郡司馬也是罪有應得,但下官所知,那假子卻非貪戀權勢之人,更喜于工匠之事,入了長安后,此人所作所為咱們也是一清二楚,除了一開始還能每日于北宮衛(wèi)點卯,之后也只是居于府中……”
石秀突然插嘴道:“敢問劉太守,今日假子振鼓一事又當如何解釋?”
又轉頭向石涉歸一禮。
“阿爺,俺總覺得那個假子不簡單,留在長安終究是個禍害,不如……”
石秀做了個砍頭手勢,劉秀離忙閉嘴不再多言,石涉歸眉頭莫名一皺,不滿訓斥。
“你懂個甚?真當上庸幺兒老糊涂、昏聵不堪?”
“哼!”
石涉歸不滿冷哼,說道:“今日振鼓?你也不看看那假子做了什么事情,原有軍卒全部打亂,力強者而勝,又以軍律軍法制之,僅此手段,那假子就不知強了你多少倍!”
“如此作為之下,若親領北宮衛(wèi),不出一年,北宮衛(wèi)上下必以此子為主,但此子卻僅點卯數次,之后任由北宮衛(wèi)自行其事,緣由因何?”
“上庸幺兒絕不會任由此子奪了上庸公府的根基所在,越是私心欲重,死的越快,能忍住眼前如此權勢而不動分毫,僅此一點,天下者,幾人?”
石秀不敢辯駁,石涉歸心下不滿,但終究還是自己的兒子,想了下繼續(xù)說道。
“上庸幺兒尚未病死,北宮衛(wèi)各幢軍卒就敢無視軍令,主將初入軍營竟無人相迎,皆于室中聚眾邀賭,如此北宮衛(wèi),無論換作是誰,也絕不敢倚重如此之軍!”
“今時,原各幢軍卒打亂重組,力強者勝,又施以嚴厲軍法,就算上庸幺兒今日病死,北宮衛(wèi)依然還屬于上庸公府,這就是為何上庸幺兒如此寵信于他!”
“武勇而聰慧異于常人,居功而不自傲,識大體懂進退,此子若為阿爺之子,阿爺必以此子為長!”
“哼!”
“今日振鼓?你若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還想不通,南苑衛(wèi)你莫要再去了,老老實實待在府衙,做個文書算了,也省的將來被人砍了腦袋!”
石秀身子猛然一抖,低頭再不敢多言,劉秀離、李亢、楊侯三人相視,為官這么多年,他們自是可以想明白北宮衛(wèi)、各城門將領們的心思,陳啟國顯然與他人不同,雖然石大力一日提拔成了兩幢帥其一,但也僅此而已,其余之人全憑武勇、服從軍令獲得晉升、高位,原有余存的將官害怕失去權柄,驟然提拔起來的想要更多表現(xiàn),自然是振鼓軍令之下,全呼啦啦跑到上庸公府門前救駕。
自秦漢之時,軍中就有胡漢之別,曾經一直都是漢兵地位高于胡藩兵卒,不知從何時起,漢兵只是胡藩兵卒的附庸。
長安算是鄴城的西都,上庸公石日歸的北宮衛(wèi)、襄城公石涉歸的南苑衛(wèi),及各城門軍卒組成西都“將軍府”,每臨出征,抽調各州郡兵,與北宮衛(wèi)、南苑衛(wèi)一同組成前后左右等部。
北宮衛(wèi)、南苑衛(wèi)精銳軍卒不是很多,地位卻極高,掌握了兩衛(wèi)就掌控了長安京畿軍隊,掌控了關中各州郡兵馬,如此兩衛(wèi),鄴城石虎是絕對不可能讓一人全部掌握兩衛(wèi)兵馬的,一旦被一人掌控,就意味著關中出現(xiàn)了一個事實的關中王。
陳啟國也是以此說服了襄城公石涉歸,放棄吞并重病待死的上庸公府所屬北宮衛(wèi),并不是石涉歸、劉秀離、李亢、楊侯等人看不到這一點,天下風云動蕩了幾十年,能夠安然活到現(xiàn)在,并且獲得如此高位,自然明白吞并北宮衛(wèi)帶來的兇險,可石法孝的出現(xiàn)了,他的強硬出場讓所有人察覺到了來自鄴城的兇險。
石涉歸把幼子石秀臭罵了一頓,面對如此局勢,他也有些不知該如何決定,但劉秀離、李亢、楊侯三人話語,多多少少給了他一些慰藉,沉默良久……
“先暫等幾日,若上庸幺兒真的不顧我襄城公府生死,那就莫怪老夫不講情誼,至于那假子……楊別駕,令子與他相交甚善,代本公送他百萬錢,入了鄴城,花費總是少不了的?!?p> 眾人一愣,若有所思看向楊侯,楊侯滿嘴苦澀卻又無法拒絕,只能起身抱拳。
“下官領命。”
石涉歸大手一拍,一直暖腳的兩個女婢低頭為他穿上鞋襪。
“事情差不多就如此,既然決定了,咱們也沒有太多后路可走,但只要太子……咱們?yōu)橥鯙楣圆辉谠捪隆!?p> “就看上庸幺兒如何選擇吧!”
石涉歸起身,眾人紛紛躬身站起,跟在身后向前廳吵吵嚷嚷行去。
……
石法孝回長安,一日間發(fā)生振鼓聚兵大事,南苑衛(wèi)上下也都知道了個大概,但卻只是冷眼旁觀,石日歸本能的就察覺了上庸公府已經站在了深淵邊緣,但他卻沒有任何解決法子。
胡氏將他仔細安置妥當,正要離去,石日歸突然叫住了她。
“從明日起,你就搬去小五那院里吧,也算……罷了罷了,往日不提了?!?p> 石日歸躺在床上,一陣劇烈咳嗽后,嘆氣道:“上庸公府可能躲不過去了,二郎這個蠢貨將災禍帶了過來,無論是石韜想要奪關中,還是太子欲要尋強勢外援,老爺病逝,咱們上庸公府都難以抵擋。”
“小五……小五作為看似不喜權勢,實則并非如此?!?p> “盧氏……豐陽……”
石日歸喃喃低語。
“澠池山中藏了一股乞活軍,廣宗上白、陳留浚儀乞活軍早已歸順了我石趙,唯獨此處乞活軍經歷了劉淵大王、石勒大王,到了如今也還是每每劫掠各處郡縣。”
“得盧氏,背靠澠池乞活軍,一旦天下略有變故,上洛郡必被小五所取?!?p> “得豐陽……實則劍指漢中、益州啊~”
胡氏一愣,看向喃喃的石日歸。
“與之上洛郡、藍田縣,老爺主要還是想要試探一二,而小五給出的答案,也證明了這孩子確實讓老爺無話可說,有圖謀漢中、益州之志,卻無奪搶關中之謀,說明這孩子是個忠義之人,是可以托付之人,或許我上庸公府尚有一線生機亦不一定?!?p> 石日歸擺了擺手,胡氏微微躬身退出房門……
“莫要怪老爺滅你胡氏一族,這個世道就是如此,你不殺人,人就殺你……”
胡氏手臂一頓,沉默片刻,將房門細細關好,房內再次撕心裂肺咳嗽傳入耳中。
胡氏回自己小院收拾衣物,僅帶著貼身女婢綠娥一人出了國公府,國公府門外依然站著數百軍卒,卻再也不敢阻攔他人進出國公府,兩人來到對面府邸,見到陳啟國時,正看著他扶著額頭一臉憂愁,一旁還站著兩員將軍,正是劉桀、副將孫猛兩人。
見胡氏前來,綠娥身上背著個包裹,不由一愣,忙起身上前。
“阿娘,您這是咋了?”
胡氏沒有開口解釋,反而很是怪異上下打量著他,就在陳啟國摸不著頭腦時……
“信兒前往鄴城,你阿爺有些不放心,阿娘多多少少知道些事情,也省得信兒不經意惹出了事端來?!?p> 陳啟國一愣,心下一陣苦笑不已,還真是到了哪里,身上都有一雙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