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與石勒、劉淵不同,劉淵再如何,也還算是第一代創(chuàng)業(yè)之人,知道創(chuàng)業(yè)艱難,石勒成為過奴隸,知道底層百姓是如何艱難,盡管殘暴,卻還知道修生養(yǎng)息的道理?!?p> “石虎算個什么?他不過是個二代子弟,若無叔父石勒,他早不知死在了哪里,至于石虎的兒子們更是有過之而不及,殘暴、貪婪甚于其父。”
陳啟國嘆息道:“不知道與民修養(yǎng),只知道一味索取、掠奪,最為肥沃的土地大片大片荒蕪,去歲亂戰(zhàn)更是雪上加霜……”
“百萬大軍?”
“哼!”
陳啟國嘴角一陣不屑。
“十州之地也無四百萬之人,咱們已占百萬,石虎拿出此百萬,沒屁糧食的百萬大軍,他若真的夠聰明就給老子老實些,老子還能給些糧食與他,不是為了救他,而是為了救那些已經(jīng)易子而食百姓!”
牛闞心下嘆息,不去看石虎連年所做之事,永遠(yuǎn)不知道他的混賬,連年重壓,絲毫不給百姓丁點喘息機(jī)會,但凡給一息機(jī)會,如同此時并州,大片大片最為肥沃土地可以耕種,一年即可種出數(shù)年食用之糧,又豈會有此時之饑餓易子而食?
牛闞苦笑嘆氣。
“別人不知曉八弟因何要給石虎糧食,大哥知道,知道八弟并不是真的害怕了石虎,還是擔(dān)憂那些百姓而已?!?p> “可八弟想過沒,即使八弟給了石虎再多糧食,他也不會給了名下百姓一粒糧食,也還只是養(yǎng)了軍卒。”
陳啟國點頭說道:“大哥說的是,無論給了他多少,也絕不會救助百姓,絕不會承咱們一丁點人情,反而會反過來打咱們,但石虎有了糧食,就不會吃人,此時正值天暖物盛之時,盡管沒糧食,卻也可以尋了些野菜,十州之地僅不足四百萬之人,幾如百里無人煙之境,搜刮野菜、鳥獸魚蟲還是可以活命,此時,如同咱們這般,抓緊種了豆子、栽上禾苗,入秋還是可以收獲一季糧的,有了糧食,也就緩了一口氣。”
“可若不給糧,一斛糧食就是兩個人的命,百萬大軍,核心二十萬胡丁青壯,或許……余下八十萬人只是這二十萬人的口糧,或許還不夠,因為一旦來打咱們,他們就又錯過了此時耕種,就意味著……從現(xiàn)在一直到來年夏收都要以人為食,會把所有人吃光的,無論如何,暫時先讓石虎停住腳步,先讓他們在洛陽稍微耕種些田地,不為別的,先保那些將要當(dāng)做糧食的百姓為先?!?p> “唉……”
牛闞深吸一口氣,嘆氣道:“該死的石虎來了洛陽,估摸著一時半會兒時不會回鄴城了,可這就將咱們圍了起來啊,老是這么守著也不是個事啊!”
陳啟國起身拍了拍屁股泥土,說道:“有些事情急不來,河?xùn)|郡雖無上黨郡、樂平郡那般易于守住險關(guān)谷道,可有了關(guān)中,有了潼關(guān)又有不同?!?p> “石虎肯定是不甘心的,頂多來年,肯定會打上一場,若是可能,咱就集起并州、關(guān)中三十萬人,與他正兒八經(jīng)拼殺一場,讓他真的疼了,今后也就安穩(wěn)了?!?p> 牛闞與他一般,拍打了幾下身上泥土,點頭說道:“八弟說的是,若不將石虎打疼了,他是不會甘心的……那是……那是九叔吧?”
陳啟國一愣,忙轉(zhuǎn)頭去看,正見一隊人馬出現(xiàn)在東面,看到高高挑著的“并、同、陳”黃旗,本能的就想到是陳九,臉上也露出苦笑來。
陳啟國畢竟是并州將軍,得了關(guān)中,也成了兩地總管,雖光著膀子耕田,卻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知,每日也會有無數(shù)探子前來報告各郡縣大小之事,自也知道陳九出大同郡南下河?xùn)|一事。
如今的關(guān)中百姓并不怎么畏懼并州軍,陳九千騎前來,該耕種的依然耕種,該拾取雜草的依然拾取,沒有因為千騎前來而恐慌不安。
陳啟國、牛闞、胡氏、九娘來到道路邊等待,沒用了多久,相互談笑間,千騎護(hù)著的馬車就來到了兩人身前。
陳啟國、牛闞上前,兩兄弟很是輕松將陳九弄下了馬車。
陳九沒有理會兩兄弟,而是向胡氏微微抱拳一禮。
“夫人勞累了。”
胡氏將調(diào)皮搗蛋的曦兒送到陳九懷里,笑道:“算不上勞累,左右也只是些耕種民事,尚還比不得陳將軍操勞軍略之事,大同郡還算安好吧?”
陳九將曦兒抱坐在懷里,笑道:“大同郡無礙,有小五看著出不了多大事來,整個并州都挺好的,有關(guān)中百姓相助,軍卒也可以安心守著關(guān)隘,暫時還出不了什么事兒來?!?p> 兒子在他懷里就沒個老實時候,“公公”一陣,伸手還要扯胡須,一旁趙氏看不得他的笨拙和手忙腳亂,伸手接過皮實小子。
陳九搖頭笑道:“曦兒可比娃小時皮實多了,九叔竟奈何不得渾小子了?!?p> 陳啟國推著陳九,看著一望無際耕田,看著無數(shù)男女老少忙碌,笑道:“沒遭受過饑餓苦楚,九姐又慣著他,俺也沒法子提著狠揍上幾下。”
“哈哈……”
陳九一陣大笑,笑道:“曦兒比咱們的命可是強(qiáng)多了,他啊……”
“唉……”
陳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搖頭嘆息,見他如此,陳啟國一愣,推著木車的腳步也是一頓。
“娃,鄴城將三妮尸體送了回來……還有一個不怎么好消息。”
……
看著他坐在路邊土埂邊低頭不語,九娘想要上前勸解,陳九伸手阻止,向眾人默默搖頭……
“尚香,傳令各郡縣立碑,自今日起……三妮是俺的四娘子,晉陽、長安建……”
“算了……算了……”
看著依然低頭的他,陳九心下一陣嘆息,推著木車來到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遠(yuǎn)處無數(shù)躬身耕種百姓。
“娃,咱們的命不值錢,三妮的命卻救下了這么多人,值了,不過石虎好像并不打算放了漢民,或許也會因此引起并州、關(guān)中的動蕩不安?!?p> 陳啟國沒有抬頭,身上散發(fā)的冰冷殺意讓人不敢直視。
“九叔,俺想殺人,殺無數(shù)無數(shù)人……”
看著遠(yuǎn)處無數(shù)弓著身子衣衫襤褸,陳九面色鄭重。
“殺一惡人,可救一良善,可殺!”
“屠百萬兇蠻,可救天下萬民,可屠!”
……
“九叔前來時,半道遇到了二子信使,石閔來了,一者討要糧食,二者……他說……石虎八月十五稱帝,漢民皆為四等之奴,允天下胡人掠漢民為奴?!?p> ……
“娃……這一仗不可避免。”
陳啟國緩緩站起身,靜靜看著遠(yuǎn)處無數(shù)老人、婦人、孩童,看著他們跟在犁頭身后,看著孩子們奔跑嬉鬧,不用細(xì)看,也知道一個個跟個泥猴子一般無二,嘴角漸漸上翹,越張越大……
“呵呵……”
“避免不了,那咱就打一場好了!”
陳啟國回頭看向?qū)O尚香,孫尚香忙抱拳低身,看著她片刻……
“八百里加急,令并州各郡縣,務(wù)必半個月全部收割一空谷糧,即使未完全成熟也必須收入谷倉,此戰(zhàn)過后,并州免賦三年。”
“傳令并州各郡縣正軍、役軍,六月初一必須于風(fēng)陵渡集結(jié),所有并州老弱,包括關(guān)中前往并州青壯男女,皆入各縣城、土堡衛(wèi)城守御?!?p> “傳令關(guān)中、秦州所屬軍卒,六月初一皆入潼關(guān),遣人往漢中、西涼,告訴他們,若老子戰(zhàn)敗,整個關(guān)中之地任由他們所取,可若他們在戰(zhàn)事未分入境擾民,事后老子挨個屠城滅族!”
“傳令將軍府下所屬所有郡縣,胡民也好,漢民也罷,都是老子的子民,哪個敢觸法犯律,一律罪之!”
“讓人告訴二哥,石……冉閔本是浚儀乞活軍一員,本為漢民,但其是投靠了石虎第二代之人,態(tài)度如何不好說,告訴二哥,若他等得俺,就讓他先等幾日,若等不得,可先答應(yīng)了他,答應(yīng)石虎條件。”
陳啟國張嘴想提出見一見各族長者,最后還是沒有開口說出,點了點頭。
“就這些?!?p> “諾!”
孫尚香沒有猶豫,轉(zhuǎn)身大步離去??粗砩像R前往傳令,陳啟國走到陳九身后,正要推動養(yǎng)大了自己的老人,卻回頭看向一臉擔(dān)憂的九娘。
“九姐,這次……恐怕難以保住狄叔,英兒恐怕也……”
“娃!記著了,狄蠻子、英兒的命還值不得兩百萬漢民的命!一女娃敢不顧性命前往洛陽,不顧性命威脅石虎,一女娃舍身取義,竭力避免趙軍以人為食,他狄蠻子若連個女娃都比不上……”
陳九看向面色微白的九娘,淡然說道:“當(dāng)年陳午將軍不許咱們乞活軍投降胡民,就是因為胡民從來不把咱們漢民當(dāng)成人來看,石閔帶來的消息,甚至比趙軍以人為糧還要恐怖,漢民為四等奴隸,就是用了律法明確了我漢民為豬狗!”
“他狄蠻子再如何也還是我澠池乞活軍的乞帥,若連這些都想不明白,即使他活了下來,九叔也會親手砍了他的腦袋!”
陳九用力轉(zhuǎn)動輪椅,看向所有人,看向胡氏,看向九娘,看向牛闞,看向所有人,無論胡將還是漢將,一一將人掃過,神色鄭重。
“趙軍沒有糧食,幾十年來少有與民修養(yǎng)之君,無論胡民,無論漢民,在這幾十年里都損失了太多人丁?!?p> “晉國朝廷無能,八王亂后,屠各各部強(qiáng)盛,如今境況又如何?死的死,為奴戍邊的戍邊,沒能戍邊之老弱又如何,還不是在并州茍延殘喘?”
“各族都在茍延殘喘,誰也無法保證是否可以活過第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