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牽著七歲左右的女孩,行走在清冷的路上。男子愁容滿面,女孩看到有些擔心。
“爹爹,孩兒要去學(xué)本事了,您不開心嗎?”
男人愣了一秒,隨即臉上掛滿笑意,“開心,怎么能不開心,我家梅兒現(xiàn)在是大人了,以后在師父那兒,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p> 女孩嘟起嘴:“爹爹,梅兒早就會照顧自己了,兩個哥哥去讀書,每天都不在家,家里洗衣做飯什么的,都是梅兒在幫爹爹。”
“哈哈,好,梅兒乖,要是見不到爹爹了,會不會埋怨爹爹???”
“不會呀,爹爹是為了梅兒好。再說,我這么聽話,師父肯定會準許梅兒回家看望爹爹的。日子過得可快了,梅兒不在您身邊,您要學(xué)會照顧好自己哦?!迸⒄f完,給了男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男人眼中浮出愧疚的淚水,強忍著沒有落下,這一刻,他有種轉(zhuǎn)頭帶她回家的沖動,但已經(jīng)說話便不能反悔,況且如今家中的條件,也無法再多一張吃飯的嘴了,與其把她留在家里,不如讓她去一個有吃有穿的地方。
況且,他知道自己從來都不配為一個稱職的父親。
女兒的眼中同樣充滿淚水,她能夠猜到自己要去的是什么樣的地方,街上人人都說,攬香閣的姑娘個個身價黃金千兩,平時她在街市上玩耍,當然知道這條路的盡頭通向哪里。
雖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如今竟要把自己賣到青樓,但為了兩個哥哥的前程,為了讓父親能夠過上溫飽無憂的日子,這么做大概是最好的結(jié)果吧。想到這,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爹爹,再不走要遲了。”
“啊…好。”男人晃過神來,繼續(xù)牽著女兒的手,向前走去。
空曠的街市,各家的商鋪還未營業(yè),只有父女兩人不緊不慢地走著,他不禁想起幾年前的清晨,同樣的一段路,他走得毫無愧疚,任由自己被欲望吞沒。他有些恨自己,卻又想著已經(jīng)一錯再錯,如何回頭?
一路上,男人和女孩沒有再說話。
這段路,在兩人看來仿佛有一天那么長。此刻,終于到達了目的地——王城的街市之上最富麗堂皇的建筑:攬香閣,也就是父親口中所謂的“學(xué)本事的地方”。
此時正門緊閉,未到開門的時候,男人帶著女孩繞到側(cè)面,對著一扇不起眼的小門,敲了三下,門應(yīng)聲而開,出來一位身著樸素的女子,模樣平平,她看了女孩一眼,從袖子中拿出一個繡著精美花紋的袋子,遞給男人。男人接過,打開一看,里面是沉甸甸的金錠,之后迅速合上,放到袖子里。
“梅兒,以后你要跟著師父好好學(xué)本事,爹教你行的禮還記得嗎?”男人俯身,對女孩說道。
“記得,爹爹你就放心吧。”女孩說完,最后抱了一下男人,“回去路上小心?!?p> 男人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女孩眼神中充滿了哀傷,她知道自己永遠都回不去了,希望以后的日子里,父親和兩位哥哥能夠幸福。
衣著樸素的女子領(lǐng)著她從側(cè)門進入,這是一條直通攬香閣后院的小路。
“我叫青墨,是燕婉歌的貼身侍女,你的師父就是我的主子,一會兒見到主子,記得行拜師之禮?!?p> 女孩順從地點點頭,“是?!?p> 穿過長長的走廊,她看到了雅致的庭院,不大,卻有一種幽靜之美。庭院盡頭,是一間寬敞的屋子,屋內(nèi)擺著火爐,幾案上熏著不知名的香。中間鋪著紅底金絲花紋的地毯,墻上掛著畫風精美的扇子,兩旁是精雕細琢的躺椅,正前方主位上坐著一位蒙著面紗的女人。
“主子,人帶來了?!鼻嗄辛藗€禮,便默默退下。
女孩聽到青墨稱女人為主子,便知道眼前這位就是燕婉歌,于是雙膝跪下行拜師禮,
“師父,請受徒兒一拜?!?p> “你倒是懂規(guī)矩?!?p> 燕婉歌的聲音響起,宛如溪水緩緩流過人心,清澈而純凈。說罷,她起身,走近女孩,細細打量,“你叫什么名字?”
“秦梅。梅花的梅?!鼻孛返皖^答道。
“秦梅?!蓖窀栌檬种篙p輕抬起秦梅的下巴,深邃的眸子對上她的眼睛,“名字平淡無奇,臉蛋也稱不上傾國傾城,不過,還算是精致耐看。可有一技之長?”
秦梅搖搖頭。
女子捏了捏她的臉蛋,面紗下的嘴角似乎露出一絲笑意,“無妨,今后跟著我好好用功吧。”
“是,師父。”
之后,秦梅便在攬香閣住了下來,每日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琴棋書畫歌舞音律,都由師父傳授。
可貧苦人家出身的秦梅哪里懂這些東西,想要看懂琴譜詩詞,還需要從識字開始學(xué)起。
最初的日子有些枯燥乏味,從認字到寫字,每一步都非常吃力,還好有師父手把手地教她,告訴她這些奇形怪狀的字的含義。
秦梅雖覺得難,但有溫柔的師父耐心教導(dǎo),她也肯下苦功夫。慢慢的,她能夠抄寫一些短篇的詩詞,字體也像樣起來。
婉歌比起師父這個稱呼,對秦梅來說更像是一個無所不知的姐姐,除了功課以外,還會和她講起攬香閣的規(guī)矩,比如如何接待客人,作為花魁的意義等等。秦梅每次都會聽得面紅耳赤,師父看著她的樣子哈哈大笑,覺得可愛。
她們居住的院子似乎與世隔絕一般,高高的圍墻擋住了外面的世界。有時候,秦梅會看著這些圍墻思考:自己的命運從此就在這圍墻之中,若是自己不努力學(xué)到東西,未來有一天定會露宿街頭,或者像城郊乞丐一般,就算哪天死去也無人問津。
正當她擔憂自己的前程想得出神時,師父用手戳了一下秦梅的腦袋,“梅兒,想什么呢?”
“沒,沒什么。哦!師父,徒兒剛剛唱到哪了……”秦梅不好意思地問道。
婉歌從椅子上起身,繞道秦梅的身后,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唱到‘若即若離非我愿,只盼佳人長相伴?!恕?p> 秦梅被師父的動作弄紅了臉,小聲說道:“師父,您不用貼這么近,徒兒聽得到?!?p> 婉歌笑起來,“是嗎?我還是很擔心你這丫頭要是沒聽清楚,一會兒又要開始胡思亂想了?!?p> 秦梅的臉更紅了,“師父,你這樣子,我才會胡思亂想?!?p> 雖說婉歌是個女子,可世上就是有這般容顏,不論何種性別,皆為之心動,師父大概就是這樣的人吧?
說完,秦梅將手指壓在琴弦上,開始撥弦高歌。聲音雖然還有些許稚嫩,不及師父的委婉動人,卻也能盡力加入情感,把曲子唱得生動起來。
婉歌在一旁滿意地點頭,這位徒弟雖然有些不善言辭,但資質(zhì)不錯,平時教她的學(xué)問理解得快,一點就透。前些日子剛告訴她要融情于音律之中,如今已經(jīng)能夠掌握。
庭院中央,種著一棵槐樹,枝繁葉茂,高大威武。夏日酷暑之時,青梅都會和師父在樹下習(xí)歌練舞,吟詩作對。
槐樹底下放著石桌石凳,桌上刻著棋盤,秦梅就和師父在這里切磋棋藝,說是切磋,其實是單方面被師父碾壓。次數(shù)多了,秦梅也能悟出不少道理,但下棋跟其它的技藝比起來,算是她的弱項。
“落子時猶豫不決,從氣勢上就輸了哦?!蓖窀枵f完,黑子一落,秦梅的白子被將死一片。
“果然還是師父高明。”秦梅嘆了口氣。
“哈哈,是你還得好好領(lǐng)悟才行!我的傻徒兒,休息一下吧?!蓖窀栌淇炱鹕?,同秦梅一起收起棋盤上的殘子,將桌子空出來。
每到這時,青墨會端上來一些點心,配著花茶的香氣,讓秦梅忍不住要多吃幾塊。這時,師父會摘下面紗,享用糕點。
面紗下的師父,柳葉彎眉,櫻桃小嘴,鼻梁精致高挺,臉蛋白嫩,吹彈可破。雖然樣貌甜美可人,但眼神之中,盡是風情萬種,勾魂攝魄。
秦梅看見師父的容貌,竟停了動作,看得入神,就差流口水了。
婉歌見狀笑了起來,用手捏了捏秦梅的臉蛋,“你這傻丫頭?!?p> 秦梅臉一紅,趕忙往嘴里塞了塊綠豆糕,差點噎著,又喝了一口花茶,定了定神,這才冷靜下來。
身為師父,婉歌大部分時候都像個孩子一般,在學(xué)習(xí)之余和秦梅嬉笑逗樂。秦梅雖然擔心著出師后的日子,但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做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永遠待在婉歌身邊。
某日,午后的風徐徐吹過,婉歌坐在槐樹下彈琴,指尖在弦上流淌,琴聲如溪水奔流,清澈明亮,時而轉(zhuǎn)悠揚,似鳥兒飛過萬里晴空,自由自在。
秦梅在一旁聆聽,槐樹的葉子隨風搖動,仿佛在配合琴聲輕舞,一切都恬靜,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