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國寺與她不過匆匆一面,大哥就栽在了這個野丫頭手上,石眠云對此一直都好奇得很。今天終于可以讓她好好看看,自家大哥念念不忘的,是千年的狐貍還是山里的花兒。
眼前的姑娘,許是用了藥的緣故,額頭不斷冒密汗,連帶著蒼白的臉,都慢慢染上了緋色。
石眠云俯身近看,一時間出了神。
容貌最是尋常不過,偏偏讓人移不開眼。仔細看去,睫羽如扇,平添清麗。眉宇疏闊,一呼一吸,甚是平和。臉上又不見風霜,軟嫩如玉凝脂。
聽石碩說起她今日在長街所為,身上又無半分閨閣女子的羞怯,倒更像是路見不平的江湖公子。
難怪大哥會動了心,還不眠不休地守著,連藥都要親自煎煮。
夜風穿堂過,燭光在搖曳。
床壁上的影子,愈加清晰明朗——丑如鬼魅是她,自慚形穢是她。石眠云順著光望去,只一眼便生厭。
半張臉半人半鬼,一半溫潤如玉,一半冷硬如石。銀色面具幫她藏起面容,卻又成了她的“新面容”。
御劍山莊的大小姐,在江湖素有美名??芍挥兴约褐?,美名之下難副其實,她的臉根本見不得人。
她一生自傲,家世武功,不落人后,惟這殘破相,深以為憾。
古語醒來撞上她審視的目光,雖不解何故卻也沒躲閃:“姑娘還要盯著我看多久?”
石眠云定住想要縮回的手,繼續(xù)拭去她鬢邊的汗,半玩笑道:
“你生得這般好看,卻又不許人多看,這也太為難我了!”
一個姑娘家這么好色的嗎?古語默默擋開她的手,又往身上裹了裹被子。
石眠云見她信以為真,防備的樣子著實有趣,就故意欺身上前逗她:
“我把你從街頭撿回來,以身相許你肯定不愿,我這樣飽飽眼福也好。”
古語扯回被人撩起的青絲,此情此景她渾身都不自在,說話也開始結巴起來:“姑娘,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凡…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虛妄就是假的,我不好看的,你莫要…莫要…胡來?!闭f完被子一扔,就要下床離開。
看她花容失色樣,石眠云這才作罷,抬袖攔住她的腳步,忍俊不禁解釋道:
“你安心在這兒養(yǎng)傷,我對你無非分之想,就是見你可愛,逗你解解悶兒?!?p> 大半夜地不睡覺,閑得找人解悶兒,這人怕不是腦子有大?。?p> “姑娘好雅興!”古語無奈應和道。
石眠云欲再試試她的品性,可門外聲音越來越近,跳窗前石眠云揮舞著拳頭威脅:
“今天晚上,你根本沒見過我,我更沒來過這兒,懂嗎?你要是敢跟我大哥亂說,我以后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這位姑娘是何方妖孽啊?還沒等古語想明白,她的身影就看不見了。
“你醒了?你終于醒了!”轉身見石向楠端藥進來,古語心里的問題有了答案,原來她竟是石向楠的妹妹。
“謝石莊主費心掛懷,小語身體已無大礙?!?p> 石向楠把藥放下,探了探她的額頭,似乎還有些低熱。
此舉在古語不知時,并沒覺得有何不妥??伤F(xiàn)在清醒地站著,察覺到他的行為后,更想后退躲過他的觸碰,而她也的確如此做了。
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石向楠早在相國寺后山就見過,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法吧。不輕易接受別人的好意,也不想與人有過多的牽扯。她的冷傲疏離在他這里就像個孩子,縱著她隨心所欲并不是什么難事。
石向楠順了她的意,守著那些虛禮,言語繞過雷池:“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吵著說頭痛,我便給你服了睡圣散。你的身體有好轉,都是藥力在撐著,怎么能受冷吹風?我先幫你關了窗子,可以嗎?”
他眼底的關心,見者動容。縱使古語再冷漠,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石向楠闔上窗子,看她還呆在那兒,一臉無所適從,莫名覺得有些可愛。
“多謝石莊主贈藥,小語晨起自會離去,若他日有緣江湖再見……”古語也不管藥的苦燙,接過碗便一飲而盡。
面上溫柔如水中沉璧,話里堅硬如冰寒徹骨。
石向楠拽住古語的手腕,把人快拉到自己面前,沉郁質問:“看來你是真的不想見到我?每次見你不是對我說謝謝就是要走,敢問向楠做了什么讓你避我如蛇蝎?”
你想離我遠點兒,我偏要近在咫尺。
他這手怎么比手銬還難解?看在故人份上我不與你計較,古語平復好心緒咬牙解釋道:
“石莊主誤會了,我們萍水相逢……”之前的瘋子叔叔不著四六,剛才的石眠云出言無狀,現(xiàn)在的石向楠搭錯神經(jīng),這一家人都什么毛病啊!
看她費心費力不遂愿,石向楠頗感志得意滿,又把人往眼前提了一步:“在我心里,與你數(shù)面之緣,都作久別重逢?!?p> 他心如擂鼓,字字擲地,有金石聲。她心如古井,句句誅心,無動于衷:
“有什么區(qū)別嗎?終要形同陌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