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雨，來得又急又猛。不知何時，房外的淅瀝聲，大了起來。
下雨天從來最好睡，古語裹緊身上的被子，遲遲不愿起身。磨蹭許久，直到雨聲漸弱，才懶洋洋地去梳妝。
眼上縛著的藥布，被放置在一旁。鏡中人雙眸清亮，鏡前人卻是滿臉悲戚——她坐在這里，連自己的面容都看不清。剛才走這幾步路，雙腿也在隱隱作痛，像有小刀磨她的骨。人生苦短，借來的這條命，竟也快撐不下去了。
古語手撐著桌面想站起來，不料身下凳子突然滑了腿，害她整個人直接重重摔在地上。
不等她自己站起來，就聽到有人撞開了門。腳步聲急促得像陣風(fēng)，帶著外面雨水的寒意，冷得讓人有幾分不適：
“你們是何人？”
沈隨是聽說她在病中，卻不知她病容如此支離，進(jìn)門后有些怔住，直到聽見她的呵斥，才忙回過神解釋道：
“奴才沈隨奉王爺之命，帶大夫來給小姐診脈。”
門口等著的大夫，都是紀(jì)王特意尋來的。昔年聲名鵲起時，江湖還沒有尹不狂。
古語依著他的攙扶，坐回到凳子上，卻是拒絕得徹底：
“王爺師父費心了，一點小病小痛，多吃幾服藥，好好養(yǎng)幾天，我也就沒事了。你送大夫們回去吧！”
目不能視者，嗅覺卻很靈，沈隨衣物上的血跡，遭雨水打濕后，腥味兒發(fā)散出來，引起了古語的注意：
“等等，你身上為何有血腥氣？你所說的大夫是脅迫而來？”
“小姐明鑒，奴才不敢隱瞞。大夫皆應(yīng)王爺所請，并無強人所難。至于血腥氣，是昨夜有人擅闖竹林，奴才不得已才動了手?！毕肫鹱蛲淼难獞?zhàn)，沈隨仍心有余悸，卻也不作遮掩。
這行事，像極了一個人。
“這片林地鮮有人跡，是誰漏夜前來？又是誰設(shè)了攔截？沈隨，別等我一個個問?！?p> 古語問得甚是仔細(xì)。
“是石閻王，他為小姐而來。奴才勸他不得，這才動手，且他武功太高，底下人攔不住，合力圍攻，也只阻他一時?！?p> 果然是他！
古語揉揉發(fā)暈的眼睛，忍住身體的不適強硬道：
“他叫司南，是我的護(hù)衛(wèi)。我給你半個時辰，把人帶到我面前。王爺師父若是不準(zhǔn)，就請你幫我歸還此玉佩?！?p> 持玉佩可代行王爺之權(quán)，整個紀(jì)王府都莫敢不從?？煽粗耪Z急于轉(zhuǎn)手的樣子，更像是手里握著燙手的山芋，沈隨呆立原地遲遲不敢接話。
“照她的話去做，沈隨，去找人，要活的！”
紀(jì)王聽說徒弟醒來，連忙過來瞧一眼，卻聽她要退玉佩，連忙替其撐腰。
“謝過王爺師父?！?p> “這玉佩，本王既給了你，它就是你的。你想做什么，吩咐他們?nèi)ゾ托?，本王歲數(shù)大了，管不了那么多。手里有人有權(quán)，才不會被人看輕，這是為師給你上的第一課，也是為師送你的第一份禮。你要是真想謝本王，外面的雨又急了些，不如讓大夫進(jìn)來避避雨？”
紀(jì)王看見在屋檐下?lián)蝹愕拇蠓颍睦锸侵鴮嵔辜?，徒弟的病情延誤不得，好不容易把名醫(yī)請過來，結(jié)果全部吃了個閉門羹，徒弟的病是一點沒看著，真是大大的不值得！
古語聽到有人走近，起身從從容容，讓人察覺不出悲喜：
“是小語失禮，怠慢了大家，理當(dāng)奉茶賠罪，請三位前輩見諒?！?p> 田大夫曾任宮中御醫(yī)，尤擅制藥。
聽尹不狂說，她的眼睛正在用藥，雙目視力甚是微弱，但看她舉止有度，與常人無異。田大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確定尹不狂并無錯診：
“郡主如何知道有三位大夫？甚至連落茶之處都絲毫不差！”
古語不卑不亢道：
“尹大夫說，醫(yī)者與藥，如影隨形。藥氣養(yǎng)人，藥不同，即人不同。”
這間屋子不是很大，而她又對氣味敏感，是以在混沌之中，辨人識位并不困難。
元大夫游歷四方多年，見過不少疑難雜癥，古語這病正合他興趣：
“老紀(jì)啊，這小丫頭可比她爹有趣多了，難怪你要搶著收徒弟呢！”
既是求醫(yī)問藥，怎敢如此倨傲？
杜大夫德高望重，被古語輕視至此，心中早有不忿，捻著胡子慢條斯理道：“小姑娘年紀(jì)輕輕，心境便如此通透，又生得富貴雙全，當(dāng)真是得天獨厚，可惜慧極必傷，我觀姑娘面相，怕是不得長生，有些事要早做打算?！?p> 杜大夫話音剛落，屋外的雨聲突然大了起來，豆大的雨“嘩嘩”落在地上，原本關(guān)好的那幾扇窗戶，被風(fēng)雨吹得晃晃悠悠，呼嘯聲不絕于耳讓人如坐針氈。
人家請你來治病，一沒診脈二沒用藥，開口就說人會早死，在紀(jì)王爺面前，說話如此大不敬，這要是在宮里，焉有命在？田大夫倒吸一口涼氣，“靜靜”品茶聽雨聲，打算裝聾作啞到底。
相反古語倒是坦然得很：
“多謝前輩指教，小語所有，確是天恩浩蕩。生于斯，長于斯，上天免我戰(zhàn)亂苦。蒙師父不棄，收于門下，上天免我伶仃苦。我雖身弱力微，幸得良醫(yī)在側(cè)，免我疾病苦。前輩說我得上天厚愛，真是一點兒也不為過。既得上蒼庇佑，更該散福蒼生。若我慧，惠眾生，若我愚，善其身。此生長短，并不強求。自不怕紅顏作枯骨，此病不得愈。若哪一日，身歸那世，魂歸天地，無悔亦無憾。”
在圣僧身邊修行的人，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輩？紀(jì)王從不曾小瞧過她，遇事皆隨著她的性子來。別人出言不遜，他作壁上觀，正是此理。
小丫頭能容人，便是有后福的。
紀(jì)王肯定道：
“有杜大夫他們在，你福壽雙全，長命百歲。”
風(fēng)雨越大，寒氣越重，元大夫留意到古語穿著單薄，且她坐在這里不住發(fā)抖，只怕是要病發(fā)了。再這么耗下去，神仙也難救了。在紀(jì)王授意下，元大夫用銀針，讓她快速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