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黃昏，竹林里除了這小樓，方圓十里都暗無天日。即便手里提著燈籠，身上帶著夜明珠，古語依然害怕面對黑暗。尤其是到了晚上，窗外樹影搖曳多變，她擔(dān)心那陰影里，藏著莫測的殺機(jī)，總是起身看個仔細(xì)。
尹不狂在她的藥里加了安神之物，她每次才能躺下多睡幾個時辰。
今日，她睡下沒多久，小時就熄了蠟燭，床邊的夜明珠，也用布遮了起來，整個房間再無光亮。
就在小時關(guān)門的一剎那，睡夢中的古語似心有所感。周遭的黑暗幻成了一個人，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像上次一樣，自顧自躺在她身旁，靜靜地盯著她，像來自地府的黑無常，等某個時刻索她的命。
古語摸出枕頭下的匕首，對著眼前人不停地?fù)]舞?？赡侨烁静慌?，在那里動也不動，嘲笑著她的怯懦，享受著她的恐懼。
古語雙手握緊匕首，用力朝他心臟刺去。那人似乎是覺得古語力氣不夠，扶著她的手繼續(xù)往自己心上扎。
當(dāng)他們松開手時，匕首化為了黑暗，那人毫發(fā)無傷，低低笑了起來，附在她耳邊道：
“郡主，你這么害怕，我才不虛此行！”
他靠得越近，古語墜黑暗越深。墜黑暗越深，越喘不上氣。
她知道自己在被黑暗吞噬，她的意識越來越混沌不清，混沌中她聽到有人在叫“小語姑娘”，一聲比一聲急切，她拼命地想讓自己記起更多，又不知不覺陷入了更深的黑暗，直到手指傳來一陣陣刺痛，她才從沉悶黑暗中走出來看清眼前人。
“你們怎么不去睡覺，反而都圍在這里？”
古語發(fā)現(xiàn)自己背靠司南，兩只手被他固定著手腕，十個手指都扎著細(xì)細(xì)的長針。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又被尹不狂給按了回去：
“手上的針還沒拔，你還是先別亂動，等你再清醒一些，我再為你施第二次針排毒。今晚要不是他及時發(fā)現(xiàn)，你這條命神仙也難救了！”
“你陷入夢魘，醒不過來，我實在擔(dān)心，才請尹大夫來看，不曾想是中了毒！”司南把人往懷里帶，蹭著她的額發(fā)解釋。
古語腦子昏昏沉沉的，根本聽不清他說什么，上下眼皮像是黏住了一樣?？芍灰]上眼睛，司南就及時叫醒她。
在余毒未清前，最怕一睡不醒。
拔針一般不會有什么痛感，但施針十指連心很難承受，尹不狂示意司南固定好她的雙手，扎針時穴位一旦跑偏后果不堪設(shè)想。
這次尹不狂剛下一針，古語就開始劇烈掙扎，手像被千斤重石砸斷了，痛得她大汗淋漓，頭腦也無比清醒。
她的力氣太弱，沒法從司南手中掙脫，手腕掙扎得紅了一圈，灼燒感痛得她冷汗直流，全身止不住地痙攣。
“脾氣臭心腸硬的石頭南！”古語聲音嘶啞低弱，嘴里翻來覆去念著。
不管她如何折騰罵人，司南的手都穩(wěn)如磐石，直到尹不狂行完針，他才松了她的手腕，轉(zhuǎn)而握著她的手，卻也不敢太用力。
尹不狂離開后，古語閉著眼睛等疼痛緩解，此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她眼眶紅腫，臉上淚痕點點，還有唇上的鮮血，此刻在司南眼里，都成了鋒利的匕首，刺得他眼睛生疼，心里的歉疚幾乎將他凌遲：“你罵得對！罵得好！尹大夫說這毒很危險，會讓人在睡夢中沒了呼吸。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最后扛過來了。”
古語感覺臉上有水滴下來，睜開眼睛才知道怎么回事，伸手勉力取下他的丑面具。
他半遮面示人，她都快忘了他的相貌。身邊的夜明珠，閃爍著柔和的光芒，足以讓她看清眼前人。
眼睛是濃郁的黑，像夜色下的湖水，一眼望不到底。眼下的烏青，寫滿了疲憊。夜色下的湖水，風(fēng)乍起，濕潤了臉龐。
他數(shù)次救自己于危難，她心非木石豈無感？
古語輕輕扯出一個笑，掌心一點點擦去他的愧疚，一字一句對他說：
“謝謝你，救了我，石向楠！”
她膚如凝脂，素日衣妝偏淡雅，此時腕間一抹紅，更添了些別樣風(fēng)流。司南握住她的手腕，還能看到自己的指印，心疼之余又萬分偏愛。且佳人在懷道謝，溫言軟語拭淚，他高興得只顧傻笑，恍若夢中。
一通折騰下來，古語早就累極了。司南低頭看時，她已沉沉入睡。
古語青絲如瀑，虛掩了半個身子，像披著墨色錦被，遠(yuǎn)看如太極圖陰面，柔軟又內(nèi)斂。
司南幾次三番想放手，讓她躺下好好睡一覺，可抱得越久越舍不得。直到夜明珠的光，越來越黯淡，晨光透過窗戶，斜照在身上，他才如夢初醒。
幾個時辰下來雙臂有些酸軟，司南側(cè)身想把人放在床上，沒曾想雙腿也有幾分僵硬，他一腳踩歪栽在了古語床上。他雙手撐著上身，才沒讓自己壓到她。
兩人面對面，差點兒撞到鼻子。司南緊張得不敢呼吸，唯恐吵醒了她，見古語一呼一吸，甚是平和，與方才無異，他才閃身到床帷邊，大口平復(fù)自己的心跳。
今晚的無數(shù)個瞬間里，他心中都轉(zhuǎn)過萬千旖旎，惟這一刻險些失了分寸。
破曉時分，竹林的風(fēng)，水汽尤重，吹得床帳與風(fēng)共舞，一直敞開的門扇也開始“吱呀”。
等屋里完全安靜下來，原本應(yīng)該睡著的人，臉色緋紅如朝霞，像司南一樣，大口平復(fù)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