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向楠一回到山莊,就飛奔到兵器庫。
此處存放著很多神兵利器,但凡兵器譜上有的,在這里都可以找到。
石向楠喜歡在這里研究各種兵器。久而久之,這里的兵器,他幾乎都會使。
他癡迷練武,每學會一種兵器,便去挑戰(zhàn)江湖上擅長此兵器的人,非要爭個高下不可。從小到大,他打的架不計其數(shù)。后來,他的武功集各家所長,他一出手對方非死即傷,便在江湖上得了個“石閻王”的名號。
兵器千千萬,他最愛彼岸劍。
那把劍是他十四歲的生辰禮,是老莊主親自為他設(shè)計并打造的兵器。彼岸劍,這世上,惟此一把。
今日是他正式接任山莊的大日子,江湖各路英雄豪杰齊聚御劍山莊。
他聽說相國寺來了一劍客,一早就興沖沖地去找人比試,哪知那人在他去之前就已離開,害得他白跑一趟不說,還差點兒耽誤了接任儀式。
他爹石天驚特意派人傳話,若回不來就清空他的兵器庫。
往日,最是安靜的地方,此時卻熱鬧非凡。兵器早被搬運一空,里面已經(jīng)站滿了人。
石天驚在人群中談笑風生,看到他滿頭大汗跑回來,越過眾人朝他招手道:
“楠兒,快來!”
“今日是我御劍山莊的大日子,各江湖朋友遠道而來,老夫不勝感激。自即日起,小兒向楠正式接任莊主之位,望我兒多行俠義,執(zhí)劍益民,無負天下。”
聲音渾厚如夜半古鐘,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江湖代有才人出,昨日的武林巔峰,取下手上的扳指,親自交到石向楠手上。
“謝爹教誨,孩兒記下了!”
眾人歡呼雷動,舉杯共慶。
司南在人群中,同眾人一樣,為他高興,上前賀他大喜。
石向楠看向他時,臉上并無任何悅色,表情很是意味深長,像是知道他會來,但又無法拒絕他的到來。
司南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內(nèi)一驚:他是石向楠,那我又是誰?
承襲莊主之位的石向楠,與恭賀他繼任莊主的司南,什么時候成了兩個人?
為他賀喜的酒杯里盛滿了酒,司南卻聞不到任何酒氣,酒入喉腸,寡淡如水。
還有他的手指偏細長,那莊主信物偏大,戴在手上并不合適,此時,那扳指仿佛是為他量身定做,不大不小正牢牢套在手上。
“楠兒,快來!”
熟悉的聲音響起,司南忘了所有的“怪事”,像以往一樣,跑向石天驚。
眨眼間,兵器庫又恢復了原樣,石天驚喊他試手新打好的劍。
新劍在手,為何輕若無物?
他故意劃破手掌,眼睜睜地看著血流出來,全程一絲疼痛都沒有,就像受傷者另有其人。
五感虛無時,心里的感覺,便更強烈。心有牽念,一入迷津,便不可自拔,半清醒半沉淪。
在這里,他享受年少成名的意氣風發(fā),他喜歡闖蕩江湖的快意恩仇,他習慣父親日日管束教他立身處世……
在這里,時間為他停滯,記憶一遍遍重現(xiàn),那時他還只是石向楠。
過去的無法強留,他偏不認,抓著前生不放。奈何輪回處處破綻,他騙不了自己太久。
大霧散去,回到原點,司南躺在床上,怔怔出神。
過往的片段,近在眼前,他看得更清晰,痛苦也更深刻。
他自少時入江湖,見人心萬般變化,早已化作荒蕪鬼域,夜夜枕枯骨,與孤絕作伴,活得不見天日。
他睡了幾個時辰,窗外日光正盛,散了屋里的陰霾。
拳頭里那片衣料,都皺得不成樣子了。展開舉到空中,依稀可見輪廓,圓圓的,像中秋月,絲縷間漏下的清輝,緩緩撫平了他的眉宇。
古語回來后不放心他的傷勢,換過衣服便在外間等他醒來。
她臨窗而坐,手里一卷書,守著她的閑靜。萬籟此俱寂,只剩她的翻頁聲,還有他的呼吸音。
司南醒來不出聲,她只當不知,繼續(xù)她的閑靜。
尹不狂不情不愿來看診,手里的藥冒著熱氣,走到這兒灑得只剩半碗:“我都說了,他是賊,偷了我的還魂草,還有解毒、止血的藥,那些都是我的寶貝,他偷偷摸摸挪為己用,行事實在不堪,你守他作甚!”
還魂草最是珍貴,若非今日號他的脈,診出此人用藥痕跡,只怕還當他是良善人。
尹不狂恨不得揍司南一頓,來這兒送藥自然沒有好臉色。
古語知道他在氣頭上,只當沒聽到他發(fā)牢騷,繼續(xù)悠然專注她的閑靜。
“你看什么書這么入神?我進來半天你都不理人?!?p> “人命至重,貴于千金,一方濟之,德逾于此。”古語抬頭認真答他道。
行醫(yī)之人耳熟能詳?shù)囊痪湓?,此時從她嘴里念出來,自己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尹不狂以為她有意借《千金要方》譏諷人,可她拿著的確是本醫(yī)書,抬頭時眼睛里也并無惡意。
尹不狂接過古語在看的書,曾經(jīng)那些倒背如流的字,經(jīng)年累月成就了他的“妙手狂醫(yī)”。
高山仰止,他堆積如山的怒氣,在“千金要方”面前,是那么微不足道。
外間如此動靜,司南聽得清楚。
他收好衣服殘片,正要出去時,古語端藥進來,看他氣色尚可,這才放下心里的石頭,見他神色異常,又忍不住囑咐道:
“你身上的傷,都上過藥了。但余毒未清,還是不可大意?!?p> 他入睡之初,古語就幫他拿掉了面具。她向來觀人于微,司南的心事,赤裸裸寫在臉上。
雙唇抿成線,笑得勉強又吃力。陽光下,眼睛蒙上了寒霜,淡漠又疏離。偏在望向她的時候,寒霜盡釋,低頭隱忍在眼眶里。
那藥聞起來很是苦澀,古語坐在床邊與他閑談:
“你的夢很長,一定也很苦。”
她聲音輕柔,極易蠱惑人心,這沒頭沒尾的話,更是鉆進了他心里。
司南還想再聽下去,古語卻閉口不言,遞了勺藥到他嘴邊。
直到他張口喝下藥,古語才繼續(xù)道:
“你有多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不等他回答,第二勺藥又來。她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他無法拒絕。
……
她一句話一勺藥,司南只顧聽她說話,根本沒有嘗出藥味,等他感到滿嘴苦澀時,她已經(jīng)喂完了藥。
頭次見這么哄人喝藥,尹不狂默默退了出去。他都懷疑要是古語喂毒,那個色令智昏的,也會甘之如飴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