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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夢

第八十章

焉知夢 寫風(fēng) 1542 2020-03-26 13:43:38

  顧瑜看完了信,心里有些憤怒,卻說不清這憤怒從何而來?;蛟S是看到這些人寧愿坐著等死也不愿意去想辦法,也或許是憤怒這些人對于天災(zāi)來說太過渺小。

  輿圖她看了,辦法可能需要想一想。她蹙著眉在書房寫寫畫畫。

  “娘子不吃飯了嗎?”鈴蘭端著盤子走進(jìn)來,看見四語正蹲在門口數(shù)螞蟻。

  四語聞聲抬頭嗅了嗅,很香很鮮,是水盆羊肉和滿麻的胡餅。

  “吃呢!”四語說道,拍了拍手站了起來,領(lǐng)著鈴蘭進(jìn)屋。

  “已經(jīng)中午了啊……”顧瑜被聲音打斷,揉了揉酸脹的手腕。

  鈴蘭一邊將托盤上的食物擺在矮桌上,一邊扭頭對顧瑜說道:“還以為娘子要廢寢忘食了?!?p>  顧瑜從書桌前走過來,打了個哈欠:“怎么能,動腦多了才更需要補充能量?!?p>  能量?那是什么?鈴蘭雖然不解,但也沒有問出聲,手腳麻利地擺好飯菜退到一旁。

  顧瑜風(fēng)卷殘云將盤子里的食物吃了個精光,連湯都沒有留下。

  “張全說的事,娘子可有對策了?”鈴蘭忍不住問道。

  說到底關(guān)系到百姓,雖然路遠(yuǎn),但想到那么些人命可能隨時都會沒有,真是讓人忍不住揪心。

  顧瑜點點頭:“你們不必憂心,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p>  小事嗎?可是那么多官員都沒有對策呢……

  顧瑜想了想又點點頭,是小事。

  吃過飯顧瑜摒退了鈴蘭,剛想繼續(xù)寫畫,就見張裕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奪門而入。

  “又出了什么事?”見他這架勢,顧瑜有些心累問道。

  “娘子,渡會又來了?!睆堅Uf道。

  渡會來了?做什么?顧瑜不解。

  自從上次佛像事后,渡會就沒怎么來顧宅了,顧瑜還以為渡會是打算在白馬寺專心修佛了,無緣無故怎么會突然造訪?

  “讓他進(jìn)來?!弊约涸傧瓜耄膊蝗绠?dāng)面問一問。

  渡會于是被請進(jìn)門來。

  “郡主?!倍蓵蜌獾厥┝硕Y,一開口就震驚了顧瑜:“我猜測蜀郡的張小郎君已經(jīng)到了益州,且遇到了些麻煩事,想來聽郡主的想法?!?p>  這人在她身邊安插眼線了?還是真靠自己猜的?

  之前就見識過渡會的厲害,但是又因為他后邊再無驚艷,差點忘了這不是個普通人。

  “你從何得知?”顧瑜直白問道。

  “蜀郡災(zāi)情奏折上寫的明白,地動、瘟疫、水患,一樣不少,如今地動已平,瘟疫已除,有人卻依然愁眉不展,我便斗膽猜測是水患所致?!?p>  有人?

  顧瑜問道:“有人是誰?”

  渡會微微一笑:“沈相公?!?p>  “你從何得知?”

  顧瑜的問題連珠豆子一般,渡會心里笑道,這是不把他當(dāng)外人呢?還是篤定他會回答她呢?

  無論是哪種原因,渡會都很樂意回答。

  “沈相公的謀士是我的信眾?!倍蓵鸬?,臉上還有些小小的得意。

  之前的事讓渡會積攢了不小的名望,有些不信神佛的人也動搖了。

  顧瑜點點頭,然后又問道:“那你這次來,想做什么?”

  方才渡會一進(jìn)門就說了,這次來是聽顧瑜的想法,但是顧瑜現(xiàn)在的問題,明顯是知道渡會是自己有了打算才會來這一趟的。

  “我想,如果郡主有解決的辦法,借來我用。”渡會眸中神光閃閃。

  就像之前瘟疫一事一樣,所有百姓都以為是渡會寫出來的藥方。

  現(xiàn)在渡會又想重復(fù)之前的事,但是他的神情沒有羞愧,而是坦然。

  這種坦然很常見,顧瑜有時候都在想,是不是渡會捅刀子的時候也是這么坦然呢?

  但是惡意的臆測是沒有根據(jù)的,渡會也沒有覺得自己這話有什么問題,他在等顧瑜說話。

  “我想知道,你憑什么來借。”顧瑜問道,聲音里也沒有譏諷,似乎真的很好奇。

  渡會笑道:“因為這名聲張郎君不適合拿?!?p>  顧瑜擺了擺手:“適不適合他拿,是我說了算的?!?p>  渡會搖搖頭:“這樣是害了他,也害了郡主?!?p>  顧瑜剛想說什么,渡會又繼續(xù)說道:“郡主雖不信我,但我也愿做郡主的臂膀,郡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渡會不是知恩不圖報之人。”

  這話說得大義凜然,但是聽者都只覺得渡會真是善辯,這種不要臉的話也能說得有理有據(jù)差點就信了。

  ……

  顧瑜不相信渡會的說辭,把他請了出去,或者說直接趕了出去。

  “下次不要讓這個賣嘴的和尚進(jìn)來了。”鈴蘭忍不住憤憤。

  顧瑜笑了笑沒說話。

  “浪費了些時間,叫張裕來吧?!鳖欒ふf道。

  鈴蘭應(yīng)聲退下。

  顧瑜匆匆在紙上將未寫完的兩句話補上,將信裝了起來。

  張裕帶著信件趕往益州。

  “怎么不讓我去!”張全得知此事差點“噌”地蹦起來。

  鈴蘭看了他一眼,將他吃完的碗碟收了起來,說道:“你這狀態(tài)怕是跑不到益州?!?p>  張全噎了噎,沒再說話。

  張裕趕到益州時,益州城還沒下雨,或許是上天終于仁慈。

  他信步下馬,在城郊看了看人群聚集的地方,確定了位置。

  不過似乎和張全說的有出入,這里聚集的人可不足五百人,頂多……三百人吧!

  顧不上疑惑,張裕抓過一個人,詢問張津的下落。

  又一個生面孔?葫蘆打量了張裕一番,終于還是拿捏不定帶他去見了張津。

  “這是我家主人的信。”張裕一板一眼說道,然后瞥了一眼張津旁邊的劉起。

  劉起裝作沒看到。

  張津徑自接過信,當(dāng)著幾人面拆開,臉上的愁容也漸漸沒去。

  果然……她有辦法!

  “郎君有什么話要帶給我家主人的嗎?沒有的話我即日就要趕回去了。”張裕問道。

  話么?張津想了想,倒是沒什么話好說的,感謝這種東西讓人傳總不如自己到時候親自傳達(dá)來的好。

  “這么快就走了?”一旁的劉起突然插了句話,“三郎君這里防治水災(zāi)需要人手,你要不留下來幫幫忙?”

  一個人能幫多少忙?不過多一個人是一個人。

  “不了,主人沒有讓我留在這里?!睆堅Uf道,“三郎君如果沒有話要帶,我這就走了?!?p>  她的下人脾氣還真是不一樣。張津想著,攔住了張裕:“稍等。”

  然后走到書桌前,打開了木盒子,拿出一封信來,可見是早就寫好的。

  “勞煩將信帶回去。”張津客氣道。

  對我說話可沒這么客氣!劉起瞪直了眼睛。

  張裕默不作聲接過,行了禮告退了。

  這小子,還裝起來了!劉起心中念叨。

  “劉起,你要不要回去?”張津忽然問道。

  被點名的劉起一愣怔,嬉笑道:“我家主人沒有讓我回去,我當(dāng)然聽主人的?!?p>  這人……

  不過……

  張津捏緊了手中的信件,瞥見信紙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和線條。

  還好有她……

  治理水災(zāi)的辦法有了,但是實施卻是無門。

  張津去跟新府尹說此事時,益州的官員們紛紛充耳不聞,不相信這個商人有什么本事。

  官員們不相信張津,張津便借不來人手,隨行的五百人如今也只剩三百人,這三百人雖說都是念在疫情的份上跟隨來的,但是張津也不好就這樣讓他們打白工。

  不過稍微轉(zhuǎn)了轉(zhuǎn)腦筋,張津就想到了解決的法子。

  “諸位應(yīng)該也知道我張家被封為皇商,還被圣人親筆賜字,但是晚輩不想用這些名號讓諸位為難?!睆埥蛞环约汉転殡y的樣子。

  不想讓人為難你就不會搬出張家的旗號了。一眾官員心中冷哼。

  張津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既然有圣人賜字‘憂國憂民’,自然不能有負(fù)皇恩。益州的情況我也了解,朝廷騰不出人手來,晚輩自然也不是不講理的人?!?p>  “你知道就好?!币粋€官員冷哼道,不過因為適才張津搬出圣人的名號敲打諸人,語氣到底是平和了不少。

  “所以晚輩想,由晚輩自己帶的人來救助水災(zāi)。”張津說道。

  這話讓一眾官員大驚:這……這還真是求名不求利?

  “不過,益州城的土地鋪子,我要免費使用五年。”張津補充道。

  “這怎么行!”一個官員想都沒想就反駁道。

  但是沒有人附和他。

  “若救治成功,定然是大功一件,此事肯定要上報給圣人,加官進(jìn)爵離開這貧瘠之地也不是難事?!睆埥蛘佌伾普T。

  “若是失敗了呢?”又一個官員問道,已經(jīng)沒有了一開始的劍拔弩張。

  張津微微一笑:“若是失敗了,也是晚輩用張家的聲望威脅諸位的,與諸位無關(guān),諸位也只是敬畏圣人而已?!?p>  聽起來是筆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啊……

  不過擅自動用地方土地,可是犯了律法的……

  官員們愁眉,這可不是好答應(yīng)的。

  “不必?fù)?dān)心,某只需要商鋪,住宅一律不會動?!睆埥蛘f道:“何況益州如今這種田境,也只有張家有這個實力將它發(fā)展起來?!?p>  官員們還是有些躊躇。

  “本府答應(yīng)你?!毙赂鼌s毫不猶豫道。

  他被派到益州接任,已經(jīng)心灰意冷,如果張津真的能把益州的水災(zāi)救治好并且把益州重新發(fā)展起來,那他也算解了沈相公的燃眉之急。

  信張津還有一線生機(jī),如果不信,恐怕要和這些為數(shù)不多死里逃生的百姓們一起困死在益州……

  “府尊不可!”

  “府尊……”

  新府尹揚起手示意不用再勸,然后嚴(yán)肅地看著張津:“本府答應(yīng)你,張郎君不要讓我失望。”

  張津自信地笑:“府尊做了正確的選擇。”

  ……

  漂亮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接下來的事就是如何調(diào)動民眾了。之前說過,張津不好意思讓民眾白幫忙,于是一回來就將此事告訴了余下的三百人。

  “所以說,我們現(xiàn)在去治理水災(zāi),也是為了之后在這里做生意?!睆埥蛘f道。

  只是這話不太能觸動眾人。

  畢竟對于他們來說似乎沒有什么好處。

  留下來是因為相信張津,覺得他可能需要人手,但是這不代表這些人愿意白賣力氣。這個世界救命之恩愿意以命相抵的人少之又少。

  “不會讓大家白白勞動的,每月每人一百錢?!睆埥蛘f道,“除此之外我也會讓張家運輸糧食過來,吃食大家不用緊張?!?p>  一百錢雖然少了點,但是如今劍南道山南道大災(zāi),能找到活計就不錯了,而且張津說了管吃,一下子就調(diào)動起了眾人的積極性。

  能留下來的人都是相信張津的人,所以也沒有杠精質(zhì)疑張津如果是騙人的話怎么辦。

  張津于是在這邊緊鑼密鼓地開始部署人手,再三叮囑了注意事項。

  畢竟他真的是來做事的,而不是讓這些人送死的,水災(zāi)難治就在于一不留神洪水忽至將之前的努力功虧一簣,必要的叮囑與監(jiān)督是少不了的。

  這三百人里還有十幾個是張家的家奴,商人的家奴到底比一般人聰明一些,張津?qū)⒕o要的注意事項告訴他們,這些人便負(fù)責(zé)監(jiān)工。

  有人監(jiān)工有人干活,水災(zāi)的救治便正式開始了。

  另一邊張津也沒閑著,既然跟人們說了會讓張家調(diào)撥糧食,那就肯定會做,張家生意做得這么大,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誠信為本。

  別人的信任是消耗不起的。

  所以張津也往海州修書一封,簡明扼要地說了在益州的行動。

  雖然猜測到有人會阻攔,但相信老太爺是知道輕重的人,何況自己做得不僅僅是救災(zāi)的好事,只要把這里的水災(zāi)治理好,以后五年的商鋪使用才是大事。

  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如果不是益州遭此大劫,也不會有這個機(jī)會。

  如張津所料,海州的人一接到信件就炸開了鍋。

  首當(dāng)其沖的肯定是張大老爺,陰陽怪氣地說張家是要出一個圣人啊。這個圣人當(dāng)然指代的不是皇帝,而是賢明之人。

  張大老爺覺得張津此舉是因為自信滿滿去益州做生意未果,年輕人拉不下面子,所以強(qiáng)行想做些什么。畢竟在張大老爺看來,益州已經(jīng)破敗了,在這里是做不了什么好生意的。

  但是他說話不管用,還有老太爺這個聰明人在。

  老太爺當(dāng)機(jī)立斷讓賬房撥了一個月的錢糧去益州,并且又吩咐各地送一些人到益州去幫忙。

  張家的其他人想不通老太爺為什么事事隨著張津,又覺得張津次次好運什么都能給他抓住機(jī)會。

  等到張家的第一批錢糧運到益州時,隨行的已經(jīng)有五百多人了。但是當(dāng)他們到達(dá)益州時,并沒有看到街上有什么人,整個益州城人煙非常稀少。

  城門吏看見張家的人和運糧車還嚇了一跳,顫巍巍地問道:“朝廷終于撥了糧草過來了嗎?”

  張家這群人中的一個主事說道:“我們是張家的人,來助我家三郎君救災(zāi)!”

  城門吏聽罷大喜,連忙招呼他們進(jìn)城。

  “老人家,益州城的人都去哪了?”主事不解問道。

  “他們呀,都去幫張三郎君去修渠道了!”城門吏笑著說。

  這才短短幾日,不僅山南道來的人投入了救災(zāi)中,益州城原來幸存的人們也投入了救災(zāi)中。

  發(fā)生了什么?張家的人不解,只好留下幾個人看護(hù)糧車,剩下的人跟著一個小孩來到張津這邊。

  “西邊的還要再挖,要引進(jìn)河里,不要做表面功夫,把土都夯實一點兒!”一個陌生的少年和低頭勞作的眾人格格不入。

  “劉起,你家的人來了。”領(lǐng)路的小孩喊道。

  那個少年轉(zhuǎn)過身,挑著眉看向這邊的一行人。

  “張家的?”劉起問道。

  “正是,閣下……”是何人……主事上前一步答道,還沒問出聲劉起就高聲喊道:“小五!小五!”

  一個青壯顛顛兒地跑過來。

  劉起指了指張家的人,說道:“張家來的幫手,帶他們?nèi)ネ诩瘟杲沁叺?,爭取在月底完工?!?p>  青壯看上去比劉起大不少,但是態(tài)度恭敬滿口答應(yīng),然后轉(zhuǎn)過頭來嚴(yán)肅地沖張家的人說道:“走吧,我只教一遍注意事項,挖壞了可是要沒命的?!?p>  這小子……張家人紛紛一頭黑線。

  主事想了想,上前一步說道:“我是海州派來的主事,我要見三郎君。”

  這樣啊……

  劉起摸了摸下巴:“那你跟我來?!?p>  說罷又補充一句:“小五,你帶剩下的人去挖溝渠!”

  主事黑了臉,但是想到自己這趟來的目的就是來挖溝渠的,這人可能是三郎君指派的監(jiān)督人,便沒有多說什么,只示意剩下的人先去干活。

  主事跟著劉起走了,剩下的人們被小五帶往東邊挖溝渠,路上有人忍不住問道:“小五……”

  小五不滿地說道:“要喊我五隊長!”

  這愣頭青……但是此時不是爭辯這個的時候,那人于是又問道:“五隊長,方才那個小子是誰?。俊?p>  小五疑惑道:“那是三郎君的貼身小廝啊,你是張家的人,你不知道?”

  三郎君的貼身小廝?不是葫蘆嗎?什么時候變成這個陌生人了?

  不等眾人議論,小五就呵斥道:“不要這么多廢話了,安心做事吧!”

  “……”

  ……

  香爐里的煙霧一縷縷向上飄去,屋子里彌漫著名貴香料的味道,太監(jiān)們宮女們里里外外整齊分布著,沒有人敢多言語。

  屋子里當(dāng)今圣人正坐在矮桌上品茶,側(cè)邊的矮桌上是僧人渡會,同樣在品茶。

  “如大師所說,朕的夢魘果然沒有再犯?!笔ト吮砬闇睾?,帶著不常見的平易近人。

  一旁候著的大太監(jiān)心想:整個大周也就渡會大師能獲此殊榮了。

  “然。”金口玉言的渡會沒有謙虛圣人謬贊,也沒有夸贊自己的功勞。

  圣人沒有斥責(zé)渡會無禮或者裝神弄鬼,而是繼續(xù)平和說道:“朕聽聞大師頻頻造訪平西郡主府,可是有何不妥?”

  渡會微微一笑:“此乃天機(jī)?!?p>  圣人的表情略微遺憾。

  “不過……”渡會吊起皇帝的胃口,繼而說道:“圣人乃天子,知道也無妨?!?p>  圣人果然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如來托夢誨我神諭,平西郡主乃是福果,可令大周繁榮昌盛。”

  繁榮昌盛?

  圣人不解:“自她來京,又是地動又是瘟疫,怎會是福果?”

  渡會繼續(xù)微笑:“陛下此言差矣。地動與瘟疫乃是自然因果,不是哪個人可以帶來或者帶走的?!?p>  “那大師為何說她是福果呢?”圣人繼續(xù)問道。

  渡會卻微笑搖頭不答了。

  修道之人總是神神叨叨的。圣人心想,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渡會解了他的夢魘,他也不會對渡會如此放縱,說到底皇帝還是對神佛心存敬畏。

  “說到瘟疫……之前治療瘟疫之事,有勞大師了。”皇帝說道。

  渡會依然微笑搖頭:“貧僧雖然是世外之人,但也不愿見世人受此磨難罷了,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貧僧也只是在為自己積善因?!?p>  圣人繼續(xù)說道:“那位張家的小郎君有幸得大師指點,也是福報無量??!”

  渡會回答道:“張家小郎君貧僧倒是不認(rèn)識,聽說是位有名的商人,貧僧送去的方技被他攔下,卻也沒有藏私,救助了很多人,可見性子純良?!?p>  圣人疑惑道:“怎么……大師竟然不認(rèn)識張家的小郎君嗎?”

  渡會微笑:“貧僧到底只是白馬寺的僧人,與世人頗少交際。”

  圣人若有所思,片刻后又將談話轉(zhuǎn)移到別的話題上,渡會又念了一卷經(jīng)文給圣人安神,這才退下。

  待到渡會走后,皇帝忽然抬起手叫到:“去傳全福來?!?p>  手底下的小太監(jiān)心驚膽戰(zhàn)地退下傳人,心想:看來渡會大師并非宮中傳言那么得圣人恩寵啊……這宮里,圣人最相信的還是全福。

  全福很快被叫進(jìn)屋子,他剛從宮外回來便被傳進(jìn)圣人寢宮。

  “陛下。”全福躬身行禮。

  “起來吧!讓你查的事怎么樣了?”圣人問道,端起茶杯吃了口茶。茶水稍涼的時候就有小太監(jiān)懂事地?fù)Q了新茶來,全福來時已經(jīng)是換的第八杯了。

  “回陛下,據(jù)山南道的探子所言,張三并未與渡會有何聯(lián)系?!比9Ь创鸬?。

  “那這么說,是張家自己抓住了機(jī)會了?”圣人問道。

  全福答道:“正是如此。據(jù)張家的人說張三天資聰慧,經(jīng)常能察覺到別人看不到的商機(jī),因此雖然是二房,但在張家頗具地位?!?p>  圣人沒有興趣擺了擺手:“都是些商賈人家慣用的手段,沒什么新鮮的。”

  全福答聲是。

  “既然沒什么勾連就把山南道的人撤回來吧?!被实鄯愿赖?。

  “是?!比4鸬?,有些猶豫:“劍南道的人也撤回來嗎?”

  這話問得皇帝有些不喜:“如今還要朕教你做事了嗎?”

  全福惶恐低頭:“奴婢不敢?!?p>  皇帝不悅地擺擺手揮退全福,臉色越來越陰沉。

  ……

  “三郎君!”劉起領(lǐng)著主事到了張津旁邊,主事連忙行禮。

  張津轉(zhuǎn)過頭,見是劉起,另一人似乎面熟,但并不認(rèn)識。

  “小的是張家的下人,老太爺派小的領(lǐng)人來助三郎君救災(zāi)!”主事興奮地說道。

  張津皺了皺眉,看向他身后:“你的人呢?”

  主事噎了噎,劉起見狀連忙解釋道:“我已經(jīng)把人調(diào)去東邊修堤壩了?!?p>  張津點點頭,然后又看向主事:“家里送糧草來了嗎?”

  主事笑著答道:“當(dāng)然有,糧車在城里,我安排了幾個人在那里守著,三郎君……”

  張津打斷了主事的滔滔不絕,拔腿往城里走:“帶我去看看。”

  主事停了停話頭又噎了噎,只得遵命。

  “那我繼續(xù)去監(jiān)工了?!眲⑵鸬鮾豪僧?dāng)?shù)卣f道,一點兒沒有作為下人的感覺。

  張津也不介意,點點頭說道:“你去吧!”

  只有主事越來越摸不著頭腦。這人不是三郎君的小廝嗎?怎么看上去……這么沒有規(guī)矩?

  主事帶著張津進(jìn)城看張家送來的糧車,待張津一番查驗之后,這才松了口氣。

  “三郎君,家里很是惦念郎君,這是您父親給您寫的信?!敝魇逻@才想起來還有家書。

  信?張津接過,隨手揣進(jìn)袖子,然后吩咐道:“行了,你們幾個也去壩上干活吧!”

  “那……這糧車不用看了嗎?”窮山惡水出刁民,何況這里遭臨大難,保不準(zhǔn)有人會失去理智來偷搶……

  “留一個人就夠了。”張津說道,“如今這城里,我說了算。”

  什么?益州也是他說了算了嗎?

  ……

  “益州的信?”

  幾日后張裕已經(jīng)回到了顧宅,還帶來了張津的信件。

  信件寫了很多,嘮嘮叨叨的一堆家常,還包括他在益州都做了些什么。

  彼時顧瑜在院中曬太陽,旁邊的四語和鈴蘭正在翻花繩,聽到益州來信停下了手中的活動。

  “是的。”張裕呈上信件。

  顧瑜接過,隨著閱讀心情也越來越好。

  “似乎有好消息?”鈴蘭問道。

  顧瑜點點頭,然后說:“信上說,他已經(jīng)和益州的官員商定了他救助出來的地方都可以免費使用五年?!?p>  這算什么好消息?益州現(xiàn)在一片破敗還能做生意嗎?鈴蘭不解。

  “當(dāng)然能。土地救回來了,人民救回來了,陛下賢明,自然要出一系列扶植政策。別忘了,之前沈相公就說過減免整個蜀郡的賦稅?!?p>  而且不止在此,張津已經(jīng)掌握了整個益州。

  單單是新府尹的通融還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是張津后邊的一系列措施。

  因為鼓動了一票人去救助水災(zāi)的原因,益州原本修繕城墻的民眾紛紛得知了救助水災(zāi)給糧食和錢的事,紛紛蠢蠢欲動。

  一開始只是偷偷摸摸跑到劉起這里探口信,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劉起“來者不拒”之后便大批大批到壩上幫忙。

  不過后來這些人因為是劉起“私自”同意的,所以只能分一些糧食吃,不能得到銀錢。

  一些人打了退堂鼓,但是大多數(shù)人還是留下來了,畢竟朝廷的糧食已經(jīng)逾期很久了,朝中的“大人們”似乎已經(jīng)忘了蜀郡還未從災(zāi)情中拯救出來。

  “其實這事我示意的,總覺得這樣有些黑心……”張津信中這樣寫道。

  “不過我畢竟是個商人?!睆埥螂S后又這樣解釋道。

  顧瑜看到這里又笑了,這人是怕自己覺得他不好嗎?

  能在這個時候做到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

  “堤壩的修建速度越來越快了?!睆埥蛐胖袑懙?。

  因為人手充足的原因,原本計劃的三條渠再有半個月就可以修建好了,距離張津?qū)懶胚^去了又五六日,也就是說下封信送過去堤壩就能修好了。

  解決了水患,益州西邊的城池也能救回來,不知道那里的人是生是死。

  顧瑜嘆了口氣,不過這個時候憂國憂民也沒有什么用處了,與其這樣,還不如好好打聽一下朝廷下一步要做什么。

  “去問一下……渡會大師可有空。”顧瑜說道。

  鈴蘭似乎沒有聽清,問誰?渡會?那個求名求利的和尚?

  “是渡會……大師嗎?”鈴蘭不確信地問了一遍。

  “是的,讓人去白馬寺問問他。”顧瑜重復(fù)道。

  奇怪?怎么突然想起問渡會……不過郡主不是一般小孩子,她說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鈴蘭想著,領(lǐng)命退下。

  晚上的時候鈴蘭坐馬車回來了,悄悄附耳說道:“渡會說娘子可以明日去白馬寺拜佛,明日白馬寺有佛會,到時候會有很多人去朝拜。”

  換句話說就是去了也行蹤也不會引起懷疑。

  看來這個和尚果然心思很多。

  顧瑜滿意地點點頭,揮退鈴蘭。

  一旁站著的甘娘子沒有任何被忽視的感覺,只沉穩(wěn)地站在一旁。

  翌日顧瑜一早就前往了白馬寺,陪同的只有鈴蘭,外加張全和張裕趕車。

  甘娘子沒一會兒也出門了。

  “是要去宮里嗎?要備馬車嗎?”古伯隨口問道。

  甘娘子點點頭:“勞煩古伯了?!?p>  “勞煩大師了?!扁徧m神色怪異地說道。

  上次渡會的要求被顧瑜駁回,雖然顧宅別人不知道,她可是在旁邊聽全了的,當(dāng)時甚至有些不客氣地讓古伯不要在放渡會進(jìn)門。

  渡會自然是聽得到的,果然沒有再到顧宅拜會。

  沒想到用得上他的時候這么快就到了……

  雖然昨日渡會讓小沙彌傳話同意見娘子,但誰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已經(jīng)見識過渡會求名求利嘴臉的鈴蘭覺得渡會會答應(yīng)就是為了看顧瑜吃癟,或者有別的陰謀。

  但是鈴蘭又猜錯了,渡會的反應(yīng)就像從未被顧家趕出來,依然微笑,因為相貌英俊他看起來一臉出塵絕逸,平和又寧靜……就像渡會第一次在天街祭祀那樣。

  “娘子見小僧有何事?”就連語氣也是那么波瀾不驚。

  何止渡會不介意,顧瑜也像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一樣,不客氣地坐下,張口就問:“你現(xiàn)在經(jīng)常進(jìn)出皇宮,可知道圣人對于蜀郡的救助有何動作?”

  渡會微笑:“郡主為何篤定我會回答?”

  顧瑜說道:“你說過,我對你有救命之恩?!?p>  渡會又笑:“郡主所言極是。若我知道,我必然會回答?!?p>  “但我也不知道?!?p>  不知道?鈴蘭聽在耳朵里,心里卻在嘀咕:是不是騙娘子?這賊僧果然如此!

  顧瑜卻是信了,點了點頭沒有任何猶豫,繼續(xù)問道:“那我問你,沈相公的手下什么時候會提出互市?”

  娘子居然信了!鈴蘭心中又驚訝道,不過……互市?哪里的消息說要互市的?娘子在朝堂也布了眼線嗎?

  渡會聽罷哈哈大笑:“郡主果然聰慧!”

  西涼滅國后周圍諸國弱小,在宮宴上雖然見到大周遭受地動,但到底不知道損耗,因此諸國使節(jié)總覺得大周再怎么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宮宴之前就有使節(jié)走了沈淵的路子,目的是為了什么不言而喻,沈淵一個大周的官員,管不住別國的利益,唯一有有利可圖的就是貿(mào)易。

  不過這種消息也只是在大臣們謀士間流傳,這個小姑娘居然也知道啊……

  “那郡主是要再幫張三郎君一把了?”渡會繼續(xù)微笑問道。

  不知道為什么,鈴蘭竟從渡會的問話中聽出一絲……嫉妒?

  是不是聽錯了?雖然追名逐利但好歹是個和尚……娘子才十歲……

  顧瑜點點頭,實誠答道:“是。”

  果然,渡會聽罷搖搖頭:“如果郡主是想走我這條路的話,恐怕不行。”

  這和尚果然!鈴蘭怒火中燒。

  顧瑜卻沒什么感情,沒有羞怒也沒有失望,而是繼續(xù)問道:“為什么?”

  對呀為什么?鈴蘭也想問,你這和尚,看你能答出什么來!

  渡會坦然答道:“前幾日圣人宣我入宮,問我認(rèn)不認(rèn)識張三郎君?!?p>  問這個做什么?鈴蘭疑惑。

  顧瑜則是一臉恍然:“原來如此。”

  ……

  話題就此打住。

  渡會拂了拂袖,微笑問道:“郡主還有什么問題嗎?”

  顧瑜搖了搖頭。

  見到顧瑜搖頭,渡會的神情變了變,笑容更大。

  小沙彌在一旁引路帶顧瑜離開,鈴蘭一邊攙扶起顧瑜,一邊提醒道:“娘子小心腳下?!?p>  渡會似乎被這句話吸引,開口問道:“郡主的下人們似乎都喊郡主娘子?”

  抬腳的顧瑜聞聲頓住腳步,扭頭答道:“家里人都這么叫,有何不妥?”

  渡會搖搖頭,微笑道:“沒有,顧娘子慢行。”

  奇怪的僧人……

  顧瑜沒有再說話,抬腳離開了。

  馬車一搖一晃走在盤山路上,就如同今日來白馬寺朝拜的其他官宦人家的馬車一般不起眼又普通。

  馬車?yán)镱欒っ碱^緊鎖,看得鈴蘭揪心,忍不住問道:“娘子是有什么難事嗎?”

  顧瑜回過神,看了看鈴蘭,雖然鈴蘭看著比自己大,但是心里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想不到渡會話里的話茬。

  但是鈴蘭好就好在老實,不喜歡傳閑話,所以口風(fēng)比較緊。

  這種事不跟人說一說總覺得有些沉悶,于是顧瑜開口道:“渡會方才說,圣人問他是不是認(rèn)識張家郎君?!?p>  顧瑜緩緩說道,鈴蘭聽得認(rèn)真。

  “也就是說,圣人懷疑張三郎君和渡會勾結(jié)了?!?p>  鈴蘭驚訝:“怎么會?”她這些日子都在顧瑜身邊從未回避,張三郎君什么時候和渡會勾結(jié)了?

  “我有意不讓人知道這件事,也是避免圣人有不好的猜想?!鳖欒だ^續(xù)說道。

  鈴蘭點點頭:“娘子做得都是對的事?!?p>  這話斬釘截鐵不假猶豫,除了四語也就鈴蘭能說出這種話。

  “如今圣人果然起了不好的猜想,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告訴張三郎君,以來提防?!鳖欒ふf道。

  鈴蘭認(rèn)真思索了半響,然后說道:“我覺得娘子怎么選擇都有娘子的道理?!?p>  這種溜須拍馬的答案如果不是鈴蘭來回答就顯得太虛假,偏偏鈴蘭是個耿直的人。

  顧瑜倒被她的話引得起了興趣:“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呢?”

  是因為我是主子?還是其他原因?

  顧瑜好奇地看著鈴蘭,鈴蘭臉上沒有半點不自在,而是繼續(xù)認(rèn)真答道:“因為娘子做了治療疫癥的藥方卻不藏私也不要名,身在京城卻心憂千里之外的蜀郡水災(zāi)……娘子是好人,娘子做的事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張三郎君得娘子恩惠與娘子有故,自然比蜀郡百姓親厚,娘子不論告不告訴張三郎君,都是為了張三郎君好,所以鈴蘭覺得娘子怎么做都有娘子的道理。”

  顧瑜聽罷哈哈大笑。

  “不論告不告訴他都是為了他好,但是我也不是他啊……我怎么知道他想不想要這種好呢?”笑罷,顧瑜喃喃道。

  告訴張津是為了張津有所防備有所收斂,而張津說不定會放棄正在做的事,這樣她之前的努力就功虧一簣。不告訴張津又恐怕他惹禍上身,畢竟讓天子生忌可不是什么好事,古往今來被皇帝惦記的有幾個能得好下場,好比家鄉(xiāng)有一位沈萬三……

  鈴蘭聽得愣愣,然后腦中靈光一現(xiàn):“有了!”

  說罷從腰間的錢袋里摸出一枚銅錢:“娘子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擲銅錢,正面朝上就寫信告訴張三郎君,反面朝上就不告訴張三郎君?!?p>  然后笑了笑:“這樣,就是天意要娘子怎么做了?!?p>  天意么?顧瑜伸手捏過銅錢。

  “我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就會這樣做,一下子心里就落定了?!扁徧m笑著說道。

  倒是個治選擇困難癥的好主意。

  顧瑜心中默念:那我就看看天意讓我怎么選吧!

  然后將手中的銅錢輕輕一拋。

  “啪!”

  鈴蘭眼疾手快地把銅錢拍進(jìn)兩個手掌之間。

  顧瑜睜開眼,嚴(yán)重一片清明。

  “娘子,要開了……”鈴蘭看了看顧瑜,顧瑜的表情似乎一瞬間通透了。

  “不用了,我已經(jīng)有了答案了?!鳖欒ぷ旖青咧Α?p>  當(dāng)你拋出硬幣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jīng)有答案了。顧瑜想著,然后想:這是哪部電視劇的臺詞來著?

  不過沒關(guān)系了,她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

  張裕騎著馬“嘚嘚兒”離開,張全有些牙酸地道:“娘子為什么不派我去?”

  鈴蘭白了他一眼:“你在家不能幫娘子做事了?”

  張全轉(zhuǎn)而笑道:“能!能!娘子有什么吩咐?”

  鈴蘭嚴(yán)肅說道:“娘子沒有吩咐,你先下去休息吧!”

  張全滿口應(yīng)是,然后反應(yīng)過來……這……在家不就是沒有幫娘子做事嗎?

  張裕你回來!我要去益州!

  ……

  “劉主事……”幾個賊眉鼠眼的男人低著頭討好地笑:“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話還沒說完,被劉起一腳踹倒在地。

  幾個男人的臉色瞬間羞怒,但想到適才被劉起抓住時,一眨眼的功夫劉起一個人就把他們八個人放倒了,頓時不敢動作。

  “別跟老子玩兒這一套!”劉起沒好氣地又踹了他們兩腳:“知道你們這種人在軍營里會怎么樣嗎?偷盜軍資就地砍了都不帶喊冤的!”

  你一個商人家的小廝扯什么軍營。一個男人心中腹誹:不就是偷了些糧草嘛……他們有什么辦法?這年頭益州都成這樣了,他們也是生活所迫……

  “生活所迫?”劉起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生活所迫不會去壩上修渠?”

  這話罵的男人們有些羞惱,但想起當(dāng)年自己也是益州城的一方惡霸,怎么讓這小子給撂倒了。

  “劉起!你能耐什么……”一個男人不服氣罵罵咧咧站了起來。

  還沒等他站穩(wěn)腿窩就被一根鐵棍一樣的東西踢倒,再次狗吃shi的姿勢趴在地上。

  是劉起抬腿又踢了他一腳。

  “我就這點能耐,治你們這些小賊還可以?!眲⑵鹌πΦ溃骸霸俨焕蠈嵨以谶@里把你殺了說一句人被亂石砸死了了,誰能把我怎么樣?”

  這話引得旁邊看糧車的兩個人有些不適:“劉主事,話不能這么說……”

  張家的糧車沒有特意讓張家的下人看車,而是找了益州的兩個兵丁來看的,從一方面也說明了張津?qū)λ麄兊男湃巍?p>  本來糧食被偷盜他們也覺得羞愧沒有辦好張三郎君給的任務(wù),但是劉起這話聽得有些刺耳……

  劉起斜過來一眼又笑了:“你們兩個人,打不過他們八個人?”

  你們差事是怎么辦的?這話就在劉起嘴邊。

  但是劉起嘴邊的話還沒吐出來,張三郎君就聞風(fēng)趕到了。

  “好了劉起,別嘲諷別人了,不是誰都有你的本事?!睆埥蛐χf道,然后看了看看車的兩個人:“你們做得很好,寡不敵眾,去叫劉起來是明智的選擇?!?p>  兩個看車人連忙低下頭不敢說話,心里嘀咕:雖然說寡不敵眾但誰想到去通報了一下劉起誰也沒喊自己就沖沖地過來了,還一個人打了八個人……果然張三郎君手下的小廝也不能小看啊……

  張津又看向那八個男人。

  看不出身高,因為八個人被劉起踹得蹲在地上,看身形都挺壯的,不過這身強(qiáng)體壯沒有去壩上修渠而是在這里偷糧食,看上去就有些諷刺了。

  ……

  “至于你們……”張津沉吟片刻,蹲在地上的八人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你們知錯悔改去壩上做工,此事我就不再追究,每日認(rèn)真做工可以直接在各個隊長那里領(lǐng)口糧……如果不想去壩上做工,就去牢里待著吧!”

  “去牢里有吃的嗎?”一個人連忙問道。

  “沒有?!睆埥蚶淠f道:“現(xiàn)在大牢空得很,去就等死吧?!?p>  這么直白的回答讓八人心頭一驚。

  “你……你憑什么處置我們……就算偷盜也有府尹發(fā)落……”一個賴皮磕磕巴巴說道,顯然自己都不確信。

  憑什么?張津似乎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難道你們不知道,如今益州城我說了算嗎?”

  “三郎君慎言!”看車的兩個益州居民有些惶恐。這話雖然在益州城中已經(jīng)傳遍了,但第一次聽到當(dāng)事人這么說。本來以為劉起適才說將幾人殺了已經(jīng)是口出禍言,沒想到有什么下人就有什么主子,三郎君胡說起來比劉起還沒遮攔。

  到底是圣人的天下,你一個商人在這里明目張膽弄權(quán),是不是有點兒太囂張了……

  張津搖搖頭,然后說道:“何須慎言,圣人賜我張家皇商名號,又賜親筆字,皆因我曾在山南道治理城池免于瘟疫之禍,益州城如今水災(zāi),府尊大人讓我全權(quán)處理,我這是在替圣人和府尊大人處置他們!”

  府尊大人原話好像不是這樣?看車人心里嘀咕。

  但是這幾個人已經(jīng)聽信了。

  畢竟張津如今在益州的地位確實有些非同尋常。

  膽小的幾個不再頑抗,連忙磕頭說道:“張三郎君,我愿意去壩上!”

  剩下一個人還在那里執(zhí)拗,不過張津不在意,讓隨行來的兩個人把他送到府衙的牢獄里。

  “牢房現(xiàn)在沒有人……”一個隨從說道,他本是牢房的看管,但是水災(zāi)當(dāng)前他們也被派到外邊修溝渠了,趕過來也是因為聽說有人偷盜,被張津喊過來的。

  “沒事,找個牢固的牢房,把他關(guān)起來就行?!睆埥蛎鏌o表情說道。

  “那……真的不送吃的嗎?”牢頭問道,豈不是要活活餓死他?

  “不用?!睆埥蚧卮鸬溃骸八麍猿植涣硕嗑?,你每日午間去看他一次,給他送一杯水即可。”

  這種潑皮無賴都是表現(xiàn)的兇悍,實際上意志力很薄弱,往常不知道東南西北也沒有人治他們,餓一兩天自己就知道悔改了。

  “剩下的七個人我要先借用一下?!眲⑵鸷鋈徽f道。

  借用?張津雖然摸不著頭腦,但是點點頭:“那你帶走吧!”

  七個人哆哆嗦嗦膽戰(zhàn)心驚,其中一個還退后兩步:“三……三郎君……我要去壩上做工了……”

  可見是被劉起打怕了。

  “那么多廢話,先跟我去壩上走一趟。”劉起皺著眉頭說。

  居然也是要去壩上嗎?但是為什么又要說借用?

  劉起借用七個人離開了,張津也囑咐了一番看車人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里。

  不一會兒,帳篷里的張津就收到了劉起的消息。

  “劉主事帶著他們七個到各個小隊警誡了一通?!币粋€隨從來說道。

  “警誡?”張津問道,還沒等隨從答,就想明白了:“是去殺雞儆猴嗎?”

  殺雞儆猴?隨從有些疑惑,他沒學(xué)過這個典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想來張三郎君那么聰明應(yīng)該是自己猜到了,于是點點頭。

  “正是。壩上原來有些偷懶的,還有起了不好念頭的,劉主事方才就帶著七個人在各個隊說了一遍方才的事?!?p>  幾個人原是益州城有名的懶漢潑皮,加上被劉起嚇得不輕,因此說的時候相當(dāng)真摯,一幅痛改前非的樣子,對于剩下那個不知好歹的人的處置,也是說得十分嚴(yán)重,嚇得壩上的人說不出話來。

  一時之間這消息也傳遍了。努力勤奮的驚嚇過后想起他們是罪有應(yīng)得,松了口氣。想要偷懶的也聽出了下場,感嘆還好不是自己,也不敢再怠慢。

  壩上的修建又開始熱火朝天地進(jìn)行中了。

  又過了一日半,牢里那個“堅持不做工”的人終于堅持不住,求著送水的牢頭給張津帶話,說他知道錯了。

  張津也沒有多說什么,把他放了出來,還派了劉起專門盯著他。

  本來想出來渾水摸魚的男人也不得不老老實實修筑堤壩。

  泄洪是在一個月后進(jìn)行的,這比顧瑜原想的日子要長一些,因為張津修筑堤壩過程中踩了踩周圍的土質(zhì)很是稀松,需要加固河床,因此又費了些功夫。

  “這么說來,益州的水災(zāi)已經(jīng)無恙了?”顧瑜問已經(jīng)送信過去又帶信回來的張裕。

  “是的。”張裕說道:“不過三郎君說益州東邊被洪水淹沒的地方還沒有救出來,雖然不見得有活人,但是還是要把那邊救助出來?!?p>  顧瑜點點頭:“他這樣做,很好?!?p>  鈴蘭在一旁烹茶奉給顧瑜,又捧了一杯給張裕,突然問道:“張裕,你這個袋子里裝的是什么?”

  張裕取下腰間的連理枝花紋布口袋,拿出一個木頭做得圓圓的球,看上去是一塊一塊拼起來的。

  “三郎君說帶給娘子的,是魯班鎖,讓娘子玩的?!?p>  都有心情送玩具了,可見他也放下心了。

  顧瑜接過,仔細(xì)看了看,結(jié)構(gòu)很精妙,沒有幾十年木工可做不出來。

  “三郎君做的嗎?”鈴蘭好奇地問道。

  顧瑜搖搖頭:“怎么會?!?p>  張裕補充道:“是一個在壩上做工的木匠做的,修完溝渠之后益州街上的小商販開始找別的生計了,一個做了多年木工的木匠想要一間鋪子,就做了這個給三郎君,三郎君覺得這東西精細(xì)就給了他一間鋪子?!?p>  “那這可真是好買賣……”鈴蘭咋舌。

  顧瑜也有些驚訝。

  張裕繼續(xù)說道:“不過木匠只能使用一年,而且這一年中盈利的錢要分三郎君一成。”

  一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單看木匠怎么經(jīng)營了。

  這樣精細(xì)的魯班鎖都能做,那桌子椅子床榻更是不在話下。

  益州地動受災(zāi)的不止有人,還有家具,沒有桌子沒有椅子沒有床怎么生活?

  雖然可能掙不了幾個錢,但是有人開頭經(jīng)濟(jì)才能發(fā)展起來,一旦恢復(fù)了買賣,益州城才算活了過來。

  “挺厲害的?!鳖欒び芍缘卣f道。

  ……

  正說著張全從門外跑進(jìn)來,鬼鬼祟祟地附在顧瑜耳邊:“娘子,朝廷里的消息傳來了,除了對蜀郡的扶植外,還格外嘉獎益州府尹的功勞?!?p>  “不過似乎沒有人談起張三郎君的功勞……”

  這是不是不太妙呢?

  顧瑜則是搖搖頭:“應(yīng)該不是?!?p>  否則張津不會只字不提。他是個聰明人,如果益州府尹是瞞著他玩這一手,張津不會毫無動作,但近來的信顯然都沒有說此事,看來是他自己的主意。

  渡會的話她早就讓張裕帶過去了,張津沒有什么反應(yīng),既沒有表達(dá)自己被圣人懷疑而惶恐,也沒有表達(dá)自己想迎頭而上。

  他還是亦步亦趨按部就班地按照自己心里所想做事,在益州周邊繼續(xù)擴(kuò)地、救人。

  朝廷沒有做好的事他來做了,有好也有壞。畢竟是在圣人眼皮子底下爭權(quán),他的作為難免會引起朝堂忌憚。隨便一個商人就敢這么掌控益州,那日后萬一別的地方地動了,會不會又冒出來其他人動手腳?

  幸而張津足夠聰明,打著皇商和圣人親筆賜字的名號,搞得像奉旨救災(zāi)一樣,再加上張老太爺?shù)摹敖疱X攻擊”,朝堂上自然少不了幾個說好話的大臣,地位也不必高,只要能把話遞到圣人耳朵里就行。

  大周的圣人賢明仁善,治國有道,面臨“被商人弄權(quán)”和“奉旨救災(zāi)”兩個理由,很快就選擇了正確答案。

  張津的所作所為就被安上了朝廷的名義,張津的功勞便是圣人的功勞,是益州府尹的功勞。

  明面上張津什么也沒有得到反而白費力氣,暗地里整個益州救助之后依然是張津在把持,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人人都有收獲,水災(zāi)一事倒是暫時落幕了。

  “三郎君,良縣那邊似乎有幸存者……”一個隊長著急忙慌得跑進(jìn)張津的院子。

  益州救助回來之后,益州的官員大大小小都有賞,因此沒有得到賞賜的張津顯得格外奇怪,官員們再三思慮覺得過意不去,就給張津劃了一個兩進(jìn)的院子,院主人一家老小不幸罹難,簡單舉行下葬儀式后去山南道找法師做了做法,張津便不忌諱地住了進(jìn)去。

  彼時張津正在屋子里寫賬本,現(xiàn)在益州和周邊小城鎮(zhèn)的鋪子都是他的了,很多都被便宜“送”出去了,一方面是為了恢復(fù)經(jīng)濟(jì),一方面也是為了施人恩惠。但到底是死人多活人少,空出來的鋪子還是一大把。

  而且災(zāi)情也救治得差不多了,一開始跟張家說的在這里造紙的事也要開始緊鑼密鼓地進(jìn)行了。

  張津忙得焦頭爛額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但是一聽到小隊長這話,張津還是把手邊的賬冊暫放一旁,仔細(xì)詢問小隊長怎么回事。

  “劉主事帶人去清良縣那邊的地的時候,在半山腰發(fā)現(xiàn)十幾個活人,說是里邊一個姓程的郎君帶著他們在山腰避難,這些日子煮一些野果和蘑菇果腹……劉主事帶著剩下的人還在清理良縣的房子,那些人葫蘆帶過來了?!?p>  堤壩修筑完之后不是所有人都沒事做了,還有一些身強(qiáng)體壯的被安排繼續(xù)清掃周邊的小鎮(zhèn),不過這還是這些日子來第一次聽到有活人。

  “帶他們?nèi)ジ玫怯浺幌?,安排住處?!睆埥蛘f道。

  小隊長答聲是,然后跟葫蘆轉(zhuǎn)達(dá),葫蘆領(lǐng)著十幾個人就奔著府衙去了。

  “咦?怎么是你?劉主事呢?”一個差役一邊問葫蘆,一邊領(lǐng)著他們?nèi)ッ嬉娭鞅 ?p>  葫蘆翻了個白眼沒有搭話。什么劉主事!他才是三郎君的貼身小廝!現(xiàn)在還不如一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不過氣憤歸氣憤,正事葫蘆也不敢忘,帶著他們?nèi)ブ鞅∧抢锏怯浟艘幌拢才帕俗√帯,F(xiàn)在益州城可是空得很,住的地方有的是。

  “這位小哥兒……”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忽然開口道:“可否帶我見一見你家郎君?”

  一路上他也聽出了原來找到他們的是一個姓張的郎君的下人,而且這位郎君還是位救益州水火之中的大善人,便起了當(dāng)面答謝的念頭。

  “見我家郎君?我家郎君很忙的?!焙J咕咕噥噥道,但到底還是小孩子不懂得拒絕,接了一句:“那你跟我來吧,我去給你通報?!?p>  其余幾人聽聞也紛紛說道:“我也想一同去答謝!”

  “勞煩小哥兒幫我也通傳一聲!”

  “……”

  葫蘆撓了撓頭,看了看一旁的差役,差役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

  都要去啊……

  ……

  最終葫蘆還是帶著一行人到了張津的住處。

  葫蘆讓這些人在門房處候著,自己則顛顛兒地跑進(jìn)屋通傳。

  “答謝我?”張津皺了皺眉:“何須多此一舉?”

  他最近實在是太忙了,造紙廠的地址剛剛選好,還要安排人去生產(chǎn),但是生產(chǎn)出來銷售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見好,還得想些辦法。

  要不要再問問顧瑜?可是總問她也不好,她一個女孩子,還那么小……

  張津越想越亂,沒空再搭理葫蘆。

  葫蘆吃癟退了出來,看著門房等待的諸人期待的眼神,想了想說道:“三郎君說此等小事乃是舉手之勞,諸位不必介懷,他還有一些繁瑣的公務(wù)要處理,不得空?!?p>  一行人雖然失落但是也接受了這個說法,只有一個人執(zhí)著問道:“我等可有何事能幫上三郎君的?”

  葫蘆看向了他,他就是一開始說要來見三郎君的那個人,叫程……程什么來著……

  “程憲如今身無分文,也知三郎君救命之恩,如若有什么能幫上忙的,定然義不容辭!”那人說道,透著讀書人慣有的純直。

  這種人往先葫蘆也見多了,多是一些眼高手低的酸儒,感激倒是真的,但是本事卻是沒有的。

  葫蘆沒有當(dāng)回事,隨便搪塞了幾句。

  程憲眼神閃閃,看出葫蘆的敷衍,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再糾纏,拔腿就走。

  果然只是書生……葫蘆心想。

  其余眾人面面相覷,再三道謝后終于跟上程憲離開了。

  ……

  益州城本是一個府城,可容納十萬百姓,但一場災(zāi)禍下來只剩下了八千多人,原先有家的到各自家里去,沒有家的也被安排了住所,空下來的地方大多都是北城。受地動影響最深,也是原來益州城富商最多的地方。

  新府尹來的第一天就是把這些地方修正出來,因此挖到了不少金銀。

  新府尹雖然眼紅但是不敢起貪念,便派人將挖出來的金銀都被一件不漏地上報。很快朝廷就派了使者傳話,說因為益州城元氣大損,這些沒有主人家的錢財就用來做益州城的復(fù)建。

  “那個小廝說的住處就是這里吧?”一個人問道。

  六坊左手邊第一家,應(yīng)該沒錯。雖然墻看起來新一塊舊一塊臟臟的,但是如今有住的地方總好過前幾日風(fēng)餐露宿。

  其余的人點點頭,你一言我一語進(jìn)了屋子。

  這處房子不算大,去差役那里報備了之后就登記給了他們。

  “這地方真不錯……”

  “這里有個大通鋪!”

  “那這房子就是我們的了?”

  “里正似乎這么說的,但是一年后要開始交一些錢……”

  說到錢,這些人的話戛然而止。

  “去哪里生錢呢?”眾人陷入沉思。

  程憲撣了撣袍子,說道:“我出去看看?!?p>  其余人點點頭,他們本是良縣的鄉(xiāng)親,地動后眼睜睜看著洪水席卷了村子。全靠程憲指點從村子里出來跑到山上,好不容易才救出了這十五個人。

  程憲以往在大家看來就是個書生,但是這些日同吃同睡接觸下來,發(fā)現(xiàn)他似乎比一般書生“靈活”一些。

  程憲整了整衣衫,抬腳上街去。

  益州城對于程憲來說是陌生的,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他生在良縣長在良縣鮮少出門,唯一能看到的世界就是書中的世界,那些書都是很珍貴的,不過都被這場地動毀掉了,唯一揣在懷里的論語,也因為救人時不注意掉進(jìn)了洪水里。

  不過沒關(guān)系,書里的內(nèi)容早已讀了千百遍,他可以倒背如流。程憲自我安慰道。

  但是還是要謀生啊,在山里可以挖野菜吃野果,在城里又該如何呢?

  程憲不知道,他只是一介書生。

  帶著些許忐忑,他走上了益州城的街頭。

  “你說張三郎君?咦?你是今天被救的啊,難怪你不知道……”

  “張三郎君可是個大善人,帶著益州的百姓逃離水神的懲罰……”

  “……是海州張家的人呢……”

  “什么?你連海州張家都不知道?”說話的人一幅大驚小怪的樣子,全然忘了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張津是海州張家的人。

  “那萬盛錢莊你聽過吧?”

  萬盛錢莊?那大周的人沒有沒聽過的,不論富人還是窮人都知道,萬盛錢莊是唯一可以和進(jìn)奏院比肩的民營錢莊。

  程憲一臉驚訝,還是個商人家的?

  “張三郎君就是萬盛錢莊那個張家的……”那人繼續(xù)說道。

  一個商人……原來也能這么……大公無私么?程憲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出身微寒沒有見識的他對于商人的印象停留在“重利輕義”上,有些難以理解別人口中的張津。

  “老田!還閑著呢!衙門來了一批稻苗,正在登記分發(fā)呢!去晚了可沒機(jī)會了!”有老漢一邊沖這邊喊,一邊拔腿往衙門跑。

  “老田”一聽顧不得和程憲說話,連忙跟上。

  發(fā)稻苗?那看來是要慢慢恢復(fù)耕種了。程憲想,也許自己也該去跟屋子里的人說一聲,畢竟人都是要吃飯的,何況他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

  程憲回去時,就被告知屋子里已經(jīng)有人去了,不僅如此還有人拿了一張公文。

  “方才有個差役挨家挨戶發(fā)的……”那人補充道。

  程憲拿起公文看了一眼,是說稻苗的事,只要想領(lǐng)都可以領(lǐng),不需要錢,但是會登記在冊,申請了稻苗還可以申請耕地,也不需要錢,但是等秋收時要交四成糧食上來。

  此外還有公文批示買稻苗動用多少錢,給了誰,以示清明。

  毫無疑問提供稻苗的就是張家,價格么……程憲沒有務(wù)過農(nóng),也不知道價格是不是正常,不過想來既然府里發(fā)下來的公文既然敢寫,必然是正常的價格。

  倒沒有免費提供稻苗。程憲心想,罷了又笑:那可真成了“圣人”了。

  “對了,你去街上有打聽到什么活計嗎?”有人問道。

  程憲搖搖頭:“正想跟你們說呢,不如去申請些地老老實實耕種吧!”

  諸人面色為難,卻不是為了自己:“我們倒是可以種地,不過你……好歹是個讀書人……”

  大周重文,讀書人是很得到敬重的,尤其是程憲還救了他們。

  程憲笑了笑:“無礙,我稍后會去街上再探聽探聽有沒有適合我的活計。想來耕種恢復(fù)那其他方面府里也會慢慢開始恢復(fù),應(yīng)該會有需要教書先生或者賬房的?!?p>  見程憲絲毫不緊張,諸人也松了口氣。讀書人是很厲害的,不像他們,可能只能種地了。

  “那我也去街上幫你打聽打聽哪家需要教書先生!”有人說道。

  程憲又笑:“這倒不用,現(xiàn)在還早?!倍?,也說不定。

  程憲心想:也說不定就要去做教書先生,或許該做個賬房,這樣,不就有機(jī)會接觸張三郎君了嗎?

  ……

  程憲吃了些菜湯,伸展了一下懶腰,躺在大通鋪上。

  棉被是沒有的,所以他們?nèi)ツ昧穗s草來鋪蓋在身上,以免夜里著涼,程憲也遭人惦記分了一些雜草。

  雖然已經(jīng)快六月了,但是天氣還沒有太暖和,有些茅草遮蓋到底睡得舒服些。

  第二日一大早程憲就起來了,同屋的人也紛紛去領(lǐng)了稻苗開始去地里插秧了,現(xiàn)下領(lǐng)的都是些晚稻——因為早稻已經(jīng)來不及種了——屋子里便一下子空了。

  程憲倒是沒有慌張,慢慢打了水洗了臉整理了一下儀容,才上街上走去。

  之前雖然被葫蘆敷衍了出來,但是他也大概聽出了張三郎君似乎被瑣事擾得心煩,既然問不出來,他只能自己去打聽了。

  “又是你啊后生……”程憲隨手抓的路人居然就是那天那個老熟人“老田”。

  “老伯?!背虘楇p手合在身前微微一拜。

  “你家里領(lǐng)了稻苗了嗎?”老田問道。

  程憲微微一笑:“我的同伴已經(jīng)領(lǐng)到了,我不擅長種地,便想打聽打聽有沒有適合我的活計?!?p>  老田砸吧砸吧嘴,有些得意地說:“那倒是,種田可不是誰都能種的,我家那小子種田可是一把好手,今天天不亮就去地里了……”

  老田臉上的得意愈發(fā)掩飾不住,然后嘟嘟囔囔半天,才想起來程憲方才的話。

  “適合你的活計嘛……現(xiàn)在這益州城哪有什么活計,都是些小生意,果腹都顧不上?!崩咸镎f著說著發(fā)了愁:“有個什么活計,還不是成群去爭去搶,給口吃的就行……”

  程憲聽到這里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多謝老伯指點?!背虘椣衲O駱拥匦辛硕Y,一臉喜色疾步離開。

  “指點?我指點什么了?”老田一臉疑惑目送腳步輕快的程憲。

  “你說,你又要見我家郎君?”葫蘆撓了撓頭,這人是不是有點煩人。

  “是的?!背虘椪f道:“我這次來是跟張三郎君做一個生意?!?p>  生意?是賣嘴的吧!葫蘆不以為意。

  “葫蘆,三郎君呢?”兩人正說著,劉起叼著根草簽子,一只褲腳卷著一只褲腳垂著吊兒郎當(dāng)?shù)貨_進(jìn)門。

  “在里屋呢。劉起你能不能看看你的樣子,三郎君的形象都給你敗壞了!”葫蘆大驚小怪道。

  這人是來找張三郎君的?聽起來似乎是張家的人?程憲眼光閃閃,看著劉起:“小哥兒能代我傳句話嗎?”

  劉起皺了皺眉停下腳步,挑眉問道:“這誰?”

  葫蘆不情不愿地介紹了一通。

  劉起聽完又打量了一番程憲,問道:“你要找三郎君做什么生意?”

  程憲答道:“做我自己的生意?!?p>  “我要把自己賣給張三郎君?!?p>  葫蘆瞪大了雙眼:嗬……看上去白白凈凈若不經(jīng)風(fēng)的,可是三郎君也不好男風(fēng)啊……

  劉起有些好笑,盡量不讓自己想歪繼續(xù)問道:“你有什么本事?”

  程憲靦腆一笑:“我乃一介書生,沒有什么本事,也就賣賣嘴罷了。”

  果然是個一無是處的書生。葫蘆不屑道。

  劉起也撇了撇嘴。

  “不過我想張郎君此時需要我這樣的人。”程憲面不改色說道。

  此時是何時?劉起挑了挑眉。

  “益州復(fù)辟無門之時?!背虘椝坪蹩闯隽藙⑵鸬囊苫螅鲃诱f道。

  劉起又挑了挑眉,戳了戳一旁的葫蘆:“你告訴他的?”

  葫蘆一臉茫然:“告訴他什么?”

  劉起轉(zhuǎn)回視線,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了程憲一番,勾唇笑道:“算你有些本事,跟我來吧!”

  “誒?怎么就讓他跟你去了?”葫蘆鬧不懂。

  劉起沒有再跟葫蘆解釋,沖程憲點點頭,然后先行一步。

  程憲心滿意足地沖葫蘆拱了拱手,在葫蘆的跳腳中跟上劉起。

  張津的院子并不大,所以很快就到了張津的屋子,為了方便處理公務(wù),張津的書房和臥房合二為一,劉起到達(dá)時,張津正在矮塌上靠著憑幾寫賬冊。

  “最好不要浪費我的時間?!眲⑵鸬吐暰娴溃@才輕輕叩了叩門。

  “進(jìn)來?!蔽葑永?,張津的聲音透出一絲疲憊。

  是怎樣一位郎君呢?程憲忍不住探了探頭,被劉起按了回來。

  “懂不懂規(guī)矩,我先?!眲⑵鹦÷曕洁斓?,又走進(jìn)門。

  程憲笑了笑,跟在劉起身后進(jìn)了門,一抬眼,就看到矮塌上的少年。

  十七八歲的樣子,面容略微有些稚嫩,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也難怪,百姓口中多描述這位“三郎君”的行為,對于年紀(jì)反而沒有什么人提。他想象中能做出這些事的人,怎么也要三十多歲,如今見了面才知道,這大概就是書里所說的英雄出少年吧……

  他偷偷打量張津時,張津也瞥了他一眼,但沒有多言語,因為劉起正在匯報良縣清掃的成果和城里商鋪的其他事。

  原來這人是張三郎君的貼身小廝啊……程憲想,不過張三郎君如今在益州這樣的作為這樣的名聲,他的小廝也能水漲船高被人稱一聲管事了。

  看看劉起如今的做派吧,在主人家面前也毫不客氣,站的筆直回話,絲毫沒有做人下人的感覺——程憲當(dāng)然不知道劉起本就不是張津的仆人。

  張三郎君真是親和。

  程憲胡思亂想著,一邊聽劉起的報告。

  果然如他所想,益州城看起來有發(fā)展的前景,但實際上地動過后大家都沒有多少錢糧,因此除了極少部分的人做了些小買賣之外,更多的人閑了下來。

  但是這些人并不愿意閑著,他們很想找個活計,可惜沒有。

  就像程憲一樣。

  對于張津來說,這就令事情難辦了。

  “記得年前三郎君還特意去包地種棉花,或許可以在益州推廣……”劉起建議道。

  張津搖搖頭:“益州氣候不行,不適宜種棉花。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這么犯愁,鋪子都在手里了,但卻沒有人能用?!?p>  要是天上掉下來個孔明就好了。張津忍不住胡思亂想。

  就在這時在一邊當(dāng)背景的程憲忽然小聲接道:“或許在下能解三郎君之困?!?p>  張津看了看劉起。

  劉起心領(lǐng)神會解答道:“昨日良縣獲救的幸存者,方才在門口遇到的,想來郎君手下做事,似乎有些本事?!?p>  聽到劉起的介紹,張津便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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