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別枝愣住了,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尹爰息會同她說出這句話。即便有芒種那天之事做鋪墊,她也覺得太過匪夷所思了。她一直認為,那天在假山洞中,尹爰息只是酒后失德,試圖用娶她這種借口來迷惑她。
尹爰息見她那雙明媚的鳳眼瞬間呆滯,以為她歡喜得回不過神來了。他知道她一定會愿意的,那天的拒絕不過是害羞,不過是被冒犯之后的惱怒。
他彎下腰,猝不及防地抱住明別枝的小腿,站起來開始轉圈。
這是他小時候常做的,后來大了,兩個人之間便產(chǎn)生了距離。到了今日,他終于又一次如愿以償。
“蟬兒,我好快活!你知道嗎?我為了這一天花了多少心思!”
驚鵲樓下,樹影夾雜著尹爰息紛飛的衣袖,一時間,明別枝眼前好像飛過了一群又一群的白蝶。
“放我下來!”
明別枝被轉得暈頭轉向,尹爰息把她放了下來。她暈暈乎乎地抬頭張望,茅草亭低矮的屋檐上方,一方樸拙的木牌映入眼簾,上面陰刻著“清風”二字。
“熟悉嗎?我把自己的院子改成了這樣,母親以為我瘋了,幸好父親還算支持。”尹爰息注視著她,略帶著孩子氣地邀功請賞。
明別枝從沒見過這樣的他,一向以來,尹爰息都是一板一眼的,以至于她都曾懷疑是不是太傅把他教傻了。他眼中的流光溢彩讓她心驚,于是她把臉別過一邊,不去看他。
茅草亭前一池如鏡,碧水波光粼粼,時而有銀鱗躍出。池邊泥地上種滿了鄉(xiāng)野常見的楊柳,樹下雜草叢生,好像從古至今,它們都是這樣長在這里一般。
可是明別枝知道,這些雜草就好像她一樣,被生生從野外挖到了這深宅內院中,其實未必情愿。
“如何?喜歡嗎?這水是從清江引入的活水,入口裝了水濾子。來,一會兒我親自下水捉魚,咱們就坐在亭中邊烤魚邊喝酒,不醉不歸!”
明別枝緩緩轉過頭,亭中果然擺放著一張矮幾,兩側各一只草墊。幾上的白瓷美人瓶身姿裊娜,玉色酒杯幽光閃爍。
“下次再說吧,爰息哥哥,今日長公主設宴,一會兒我還得回去呢!”
“母親不是那種迂腐之人,她既然答應了你我的婚事,必會體諒我的相思之情?!?p> “不,爰息哥哥,我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你!”明別枝慌不迭開始拽手鐲。鐲子太緊,情急之下,手腕被磨得生疼,瓷白的肌膚一片血紅。她好似無所察覺一般,用力褪了下來,塞在尹爰息手中。
尹爰息愣了下,忽然笑道:“沒想到蟬兒也有害羞的時候。好好好,不嫁,過幾日我讓母親派人上門去提親,你可千萬要再三拒絕。待到她老人家愁哭了,親自過府懇求,你才同意。誰叫她以前老潑我冷水!”
明別枝見他一臉的玩笑,心底嘆了口氣。她與尹爰息自小相識,當然知道他自視甚高,性格倔強。這樣的公子哥肯紆尊降貴娶她一個鄉(xiāng)野村姑,當然不會有意外,也不該有意外。
“你知道我一向不和你作偽?!泵鲃e枝后退幾步,正色道,“我說不愿意,就是不愿意?!?p> “為什么?我對你不夠好嗎?”尹爰息眼神暗了暗,不解道,“這么多年來我費盡心思替你請嬤嬤,請教習,為的不就是今天?”
“原來那些人都是你請來的?”明別枝望著驚鵲樓上的飛檐翹角,不知怎么想到了“金屋藏嬌”這典故。
尹爰息點點頭:“我不告訴你,是怕你以為我看不上你。其實若不是擔心母親挑剔,我倒還更喜歡瘋瘋癲癲的你?!?p> 明別枝瞪大了眼睛,手指著他的鼻子,半晌才道:“我說祖母怎么想到這一出的,她老人家分明在村中住了一輩子,哪里想得到這些門道?”
尹爰息一點都不意外,他做了這么多事,她激動是很正常的。于是他湊過臉去,貼著她的紅唇道:“感動吧?大恩不言謝,要不親我一下?”
“恩你個鬼哦!”明別枝推開他腦袋,突然往外跑去,“我就是一根野草,變不成你們太傅府的金枝玉葉,你就饒了我吧!”
她跑得飛快,好像身后跟著只惡狗般驚慌失措。尹爰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并沒追趕的意思,他慢條斯理地踱到驚鵲樓前,望著她消失的方向。
過了片刻,滿頭大汗的明別枝又轉了回來,見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差點氣得絕倒:“你知道我跑反了也不告訴我?”
“你知道我想娶你你都不同意,我為什么要提醒你這個路癡?”尹爰息擋在出院子的主道上,端詳著自己的手指,好像手上瞬間長出了一朵花。
“爰息哥哥,起先我還不知道為什么不樂意,后來想明白了,我其實只是想做我自己,不打算做一只籠中的金絲雀?!泵鲃e枝抬頭望了眼驚鵲樓,擦了把汗,“所以你還是放過我吧?我們不合適?!?p> “我們從小青梅竹馬,還有誰能比我們更合適在一起共度一生?”尹爰息有些焦躁了起來,“天下多的是盲婚啞嫁,即便是我的爹娘,當年也僅有一面之緣,后來還不是成了京中人人稱道的神仙眷侶?”
“那不一樣,爰息哥哥,我一向只當你是親哥哥一般,從來沒有別的想法?!?p> 明別枝心煩意亂,偷偷地看了眼尹爰息。他像是癡了,只顧著自己鉆牛角尖。
“沒關系,我有別的想法就可以了。我從來沒當你是我的妹妹,你缺親哥哥,我可不缺親妹妹?!币枷⒌哪抗庵惫垂吹乜粗?,明別枝望見他的眼中好像燃燒著火焰一般,恨不得融化了她,“再說,你已經(jīng)十七歲了,終究是要成婚的?!?p> 明別枝急得快哭了,她從來沒見過尹爰息有這么蠻不講理的時候:“總之,我就是不想嫁給你!我寧可嫁到江家也不嫁給你!”
“說出真心話了?你是想嫁給江家的誰?那個庶子江寒月嗎?”尹爰息冷笑了一聲,道,“你見過他幾次?不過一回吧?你知道他什么品行?他對你存了什么心?”
“你知道?”
明別枝忽然覺得臂上一痛,低頭一看,尹爰息的手臂好像鐵鑄一般,緊緊抓著她。他的面色鐵青,死死瞪著,絲毫沒覺得自己手勁太大:“承認了?你看上他了?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你對我都不屑一顧,你才剛認識他就非他不嫁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明別枝被他攥得疼痛不已,拼命掙扎了幾下。尹爰息松開手,神色稍見緩和。
“不是就好。那天他把我送出清光園的路上我就覺得不對,他有什么資格讓我離你遠點?這話難道不該我跟他說?”
想起那天的尷尬,明別枝不免有些難以啟齒,面色微微發(fā)紅。
尹爰息見她突然面露羞澀,心中酸氣沖天,猛的握住她的下巴,逼著她抬頭看自己:“蟬兒,看著我,你告訴我,我哪點不如江寒月?”
是啊,他哪點不如那個冷得跟冰塊似的江寒月?可這怎么能比呢?在她心中,尹爰息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如果有一天需要她以死成全他的幸福,她想她會毫不猶豫地去死。
“爰息哥哥,我不喜歡江寒月??墒?,我也不愿意做驚鵲樓中一只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小知了。”明別枝眼中含淚,可憐兮兮地看著尹爰息,“爰息哥哥,你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是竺州鄉(xiāng)下的小丫頭,我活得自由自在。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我不想改變,那就不是我了。同你在一起的所有時光,是我這十七年中最美好的記憶。我不希望有一天我被關在這驚鵲樓中,每日郁郁寡歡,天長日久,我們之間所有的美好回憶都將不復存在!”
“我知道,所以我盡我所能,打造了這一切!我做得還不夠嗎?你還要我怎么樣?”尹爰息雙手扳著她的肩膀嘶吼道,他的手指深深陷入了她的鎖骨。
明別枝眼中積蓄已久的淚珠終于滾落了下來。
“蟬兒,你別哭,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她的淚滴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收緊雙臂將她擁在懷中,低頭去尋覓她的朱唇。
明別枝閉了閉眼睛,手掌狠狠地扇到了尹爰息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更激起了他心中的恨意,他一只手牢牢禁錮住她,另一只手壓著她的腦袋,用力吻了上去。
咸澀的淚軟化了尹爰息心底的堅硬,他漸漸放松了她,卻仍索求著她的甘甜。
“蟬兒,紅軒......紅軒被綁起來了!”
尹爰止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明別枝悚然一驚,掙脫了尹爰息的懷抱。
驚鵲樓下,只剩下一對兄妹相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