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晨。
當陳曉雨睜開雙眼時,趙夢杰正好在寫信。如果說遭遇秦華霜后他只是在懷疑,那他此刻已經(jīng)可以肯定了,對方必然是想重創(chuàng)甚至是滅掉趙家,他必須寫信告訴父親。
陳曉雨:“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趙夢杰:“家中有難,我不得不回,你呢?”
陳曉雨笑著說:“我?自然是哪好玩上哪去,聽說金陵城就不錯?!毕袷怯肋h沒有什么可以讓他難過。他繼續(xù)說道:“但若你有難,我便不會坐視不管?!蔽宸滞嫘?,五分認真。
為什么會對趙夢杰這樣呢?陳曉雨也說不清楚,在把他送到聶乘風老人那里時自己便該脫身了的,但當看到已經(jīng)十足昏迷,卻依然不肯將手中的劍放下,在昏迷中眉頭緊鎖的趙夢杰時,他突然來了興趣,一絲好奇,一絲憐憫,眼前的這個少年,到底背負了多少秘密和使命,竟然在昏迷中,僅僅殘存一絲意識的情況下還是繃緊神經(jīng),仿佛隨時準備拔劍一樣。
趙夢杰說道:“為何?”
陳曉雨懶散地說:“好不容易救了個人,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吧,不然多沒成就感?!?p> 趙夢杰一時語塞,如果說在他遇到的所有人里,他最難看懂的,便是陳曉雨了。這個家伙看似大大咧咧,卻心細如發(fā),看起來懶散,每次出招卻都能一招制敵。像是漫無目的的游俠,又像是懷有某種企圖而深藏不露的高手。但直覺告訴他陳曉雨對他沒有惡意,如果說在擊退秦華霜等人后他對陳曉雨還有一絲懷疑,那這絲懷疑也在破廟中被完全打消,因為在那種情景下,分毫之差便可讓人送命。
趙夢杰冷冷地看了陳曉雨一眼,準備拔劍。陳曉雨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了趙夢杰的手,賠笑著說:“開個玩笑嘛,別激動。”
趙夢杰收手,陳曉雨說道:“你回老家湖北,我去金陵,那本公子就勉為其難地陪你一程吧。”
趙夢杰認真地說道:“我希望你記住,第一:你救過我的命,我定會報答,但我絕不會遷就你什么。第二:你若懷疑我是否有能力走回湖北,大可比試一番。第三:我這人獨來獨往慣了,所以希望你離我越遠越好?!逼鋵嵹w夢杰何嘗不想有個朋友作伴呢?但眼下趙家已經(jīng)成了別人的目標,又何必將其他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況且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總之,沒有必要為了自己而讓別人身入險境。
若換作他人,恐怕早已指著趙夢杰的鼻子大罵一頓,然后揚長而去,而陳曉雨卻不見絲毫的氣憤,卻是嘆了口氣,說道:“我這初入江湖,這一路要是沒有你幫忙,我怕我連一半的路程都走不完哎,你就忍心讓我一個人死在半道上嗎?”陳曉雨的確是初入江湖,然而卻不知比很多老江湖還要難纏得多。
趙夢杰又是一陣沉默,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說道:“那便走吧?!倍睦锵氲?,要是你這樣的人都能死在半道上,那這江湖中的人非死絕了不可。
太陽已經(jīng)升起,不管怎樣,總歸又是新的一天。時候尚早,陽光照耀著早市上稀疏的人流和商販,吆喝聲、叫賣聲自長街傳來,一聲聲都在呼喚著人肚子中的饞蟲。
兩人走入一條巷子中,準備吃面。老板是一位老伯,面色和藹,頭發(fā)胡須都已斑白,打滿補丁的圍裙上滿是油污,巷口走過一位提著一堆竹籃的中年人,看見陳曉雨他們,似乎很是詫異,隨即便走開了。趙夢杰雖然注意到了那位中年人的詫異的表情,卻不知是看到了誰,也就沒有在意。陳趙二人選了張空的桌子坐下,另外一桌上坐了三人也是在等面,看行頭都是趕早市的普通百姓。
當熱騰騰的陽春面的點綴著綠色的蔥花端上來時,陳曉雨已經(jīng)等不及想要大快朵頤,而趙夢杰卻夾住了他的筷子,壓低了聲音說道:“有毒?!?p> 陳曉雨驚訝之余,不禁佩服起趙夢杰來,而再回過頭,剛剛還在有說有笑的三個人此時已經(jīng)口吐白沫,趴在地上抽搐起來,那位老伯更嚴重些,倒在地上用雙手死掐自己的脖子,眼睛泛白,而這一切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此刻陳曉雨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趙夢杰晚些阻止自己,那現(xiàn)在倒在地上的便又多了一人。
正當兩人還未明白怎么回事時,不知從哪突然傳來一陣大喊:“殺人了!殺人了!”隨即便有一群捕快朝著陳曉雨門所在的面館趕來。陳曉雨看到捕快來了,說道:“這下沒我們什么事了。”哪知趙夢杰說道:“快走!”隨即便一把拉住陳曉雨,施展輕功一口氣直奔出去五里地外才放陳曉雨下來。
陳曉雨問道:“我們直接這樣走了,不是會被誤認為畏罪潛逃嗎?”
趙夢杰道:“不錯。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留下會發(fā)生什么?”
陳曉雨:“我們又沒殺人,頂多是被拉去問個話唄,我不信他們還能顛倒黑白不成?!?p> 趙夢杰:“顛倒黑白這樣的事情并不少見。”他突然感到了陳曉雨的幼稚,這不是擺明的陷阱嗎?陳曉雨雖然極其聰明,但畢竟經(jīng)驗比較少。
陳曉雨凝思,恍然大悟地說道:“這難道是個圈套?”
趙夢杰:“你終于想通了?!?p> 陳曉雨:“我說怎么剛巧我們一去吃面那幾人便中毒,剛巧那幾人一倒下便立即有人呼救,剛巧巡查的捕快就在附近?!?p> 趙夢杰:“你總算不太笨。”
陳曉雨:“可惜死人是無所謂笨不笨的,若非你,我豈不也成了死人?不過我很好奇,你是何時知道、怎么知道面里有毒的?”
趙夢杰:“其實我也是那老伯端上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有毒的,至于怎么發(fā)現(xiàn)的,你看面的成色和湯汁的顏色、氣味、油脂的厚度等等,和正常的面總是有細微的差別的?!?p> 這一下刷新了陳曉雨的認知,心里不禁埋怨道,師傅當初怎么不教我這個?他像是在搖頭,又像是在點頭,不知道是否理解趙夢杰所說的內(nèi)容。
趙夢杰繼續(xù)說道:“但我們今天遇到的這種毒,其實并不是很難辨認,乃是從前的五毒門掌門奪命蝎羅飛路的手筆。劇毒無比,遇水即溶,但因有輕微的膻氣,所以他很快就舍棄了,怎料卻被一個弟子暗中將秘方窺了去,致使其橫行。”
陳曉雨:“所以對方一開始就知道這毒藥傷不了你,那他這么大費周章,難道是想憑借那些個捕快抓住你?這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吧?!?p> 趙夢杰:“或許,他是想把江州變成一個牢籠?!?p> 陳曉雨動容,說道:“這太不可思議了吧,你是說,對方還沒現(xiàn)身,就已經(jīng)將我們困在了江州?”
趙夢杰:“目前看來,的確如此?!?p> 陳曉雨:“看來這次面對的敵人,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壁w夢杰微微點頭,表示認同。心里卻好氣又好笑:“什么時候變成我們了。”
陳曉雨神色凝重地說:“不過,眼下我們還面臨一個巨大問題?!?p> 趙夢杰尋思道:“難道有什么被自己忽視掉了嗎?”于是問道:“什么?”
陳曉雨:“我的肚子在唱歌了哎?!壁w夢杰忍俊不禁,終于還是被陳曉雨逗樂了,臉上露出短暫的笑容。
陳曉雨:“我還以為你不會笑呢?!痹谒挖w夢杰相處的這么長時間里,還是第一次見到趙夢杰這樣笑。眼前這個少年,究竟有怎樣的故事,慢慢地抹去了他這個年紀本該擁有的笑容。
兩人隨即找了戶好心的農(nóng)戶解決了肚子的問題,而傍晚時分,兩人的所聞所見證實了趙夢杰的猜想。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每個要出城的人都要接受盤查,布告榜下擠滿了人群,議論紛紛。兩人記入人群才發(fā)現(xiàn),那布告榜上畫的不正是他二人的畫像嗎?
一人道:“這赫赫有名的趙家的公子,怎么千里迢迢的跑到咱江州來殺人?。繗⒌倪€是都是普通百姓,哎?!?p> 另外一人說道:“卻不知和他一起的人是誰?這布告上連個名字也沒有,聽說是個功夫了得的江洋大盜呢。”
兩人壓低帽沿,從人群中緩緩走了出去??磥硭坪跻磺卸荚趯Ψ降挠嬎阒校皇遣恢缹Ψ降南乱徊絼幼鲿鞘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