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立國到現(xiàn)在,還沒聽說哪個丞相謀反的,既沒有軍權(quán)也沒有指揮權(quán),沒有皇帝的支持,丞相只是孤家寡人一個,因此這個傳聞就連吳潛都嗤之以鼻。
但無論相不相信,吳潛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整倒丁大全的一個妙招,因此也對幕后指使者這些連環(huán)嵌套的策劃感到驚訝和不可思議。
成不成功不重要,重要的是針對丁大全的這些策劃如今全都有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而今天關(guān)于趙頎說的另一件事,那就是大食國的前途,實際上也已經(jīng)結(jié)果明顯。
如今南方沿海諸州滯留的大食人不少,雖然對數(shù)萬里之外的大食國的具體情況并不十分清晰,但蒙古人的軍事動向卻清清楚楚。
根據(jù)這些大食人帶來的地圖和畫出來蒙古人攻占的區(qū)域,可以明顯看得出來,大食國已經(jīng)處于被包圍狀態(tài),情形比之大宋更加岌岌可危。
最富裕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已經(jīng)落入蒙古人之手,最險惡的波斯高原也早已被蒙古人征服,失去了地形優(yōu)勢和土地肥沃的糧倉之后,大食已經(jīng)無路可退。
就在吳潛在唏噓感慨之時,一個須發(fā)花白穿著長衫頭戴東坡巾的老者在仆人的引導(dǎo)下順著樹蔭之間的小徑大步而來。
“如此炎熱正午,崇國公不臥榻午寢,卻請我來喝茶,是何道理耶?其不知擾人清夢哉,我剛剛躺下不過半刻……”葉夢鼎人還未到,遠遠地就開始埋怨。
“哈哈,西澗快來,看了這些東西,怕是你幾天都睡不著了!”吳潛大笑著站起來迎接。
葉夢鼎也不客氣,走進涼亭一撩長衫坐下來,看著滿桌散放的地圖和紙張隨手拿起一張看了幾眼,然后放下又拿起另外一張看了幾眼,發(fā)現(xiàn)上面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記錄,因此疑惑的問:“還是勞煩崇國公解惑吧,這些到底是什么?”
“取一壺烏梅湯來給西澗先生解解渴!”吳潛擺手。
“是,老爺!”涼亭外一個侍女福禮而去,很快便端過來一個瓷壺,為兩人分別倒上一杯顏色金黃的甜湯然后退開。
“唔,這烏梅湯酸酸甜甜的確解渴,還提神!”葉夢鼎微微品了一口不疼不癢的拍一句馬屁。
“西澗方才問這些是何物,老夫就解釋一番,這些都是我讓家仆從溫州福州等地收集過來的大食人的地圖和口述的內(nèi)容,方才西澗也看了一些,雖然看似混亂零碎,但都和蒙古人在西方的動向有關(guān)……”
“莫非還是上次趙大郎說的那件事?”葉夢鼎愣了一下趕緊放下杯子。
“正是,時間一晃十多天過去,家仆在楊公鎮(zhèn)并沒有打聽到太確切的消息,便乘船去了一趟溫州福州,剛好遇到一群去年冬從大食過來商人,這些便是帶回來的消息……”
吳潛將其中一張地圖翻出來擺在最上面,用手指著地圖說:“這張便是粗略的大食地輿全圖,雖然畫的粗糙,但也看得出來大概,這些西方國度的名稱很奇怪,我們暫且不用去管,他們的都城在這里,名叫巴格達,而在西北東北這大片區(qū)域,實際上都早已被蒙古人占領(lǐng)……這片地方,就是花刺子模,在秦漢時期,叫做安息……”
從昨晚就開始掌燈研究這些資料的吳潛說起來條理清晰,再加上本就是一位學(xué)識淵博的政治家,因此大局觀也很清楚,對照大宋如今對蒙古人了解的一些資料和中國傳承下來的歷史資料,依照地圖將大食國以及蒙古人當(dāng)前的局勢做了一番簡單的分析。
“我們平日都只將眼光放在大宋附近,自從西夏和金國滅亡之后,我們和蒙古之間再無緩沖區(qū)域,兩國之間在邊境幾乎年年爆發(fā)戰(zhàn)爭,雖然趙大郎所說蒙古人如今已經(jīng)開始入侵四川的消息還未確實,但根據(jù)這些大食人交代的西方局勢來看,蒙古人的野心非常大,無論是在東方還是在西方,都已經(jīng)攻破許多國家,屠殺的人口和搶劫的財富無法計數(shù)!”吳潛說完之后臉色憂慮的端起茶杯。
聽完吳潛一番解釋之后,葉夢鼎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揪著胡須半天不說話。
“夢鼎啊,大宋如今岌岌可危,老夫雖然還有朝堂爭雄一展抱負之心,但畢竟年歲不饒人,怕是看不到收復(fù)中原之日,若是將來有可能,你若入主樞府,必須要想辦法擊敗蒙古,即便是不能恢復(fù)中原,至少也要守住這半壁江山,不然一旦讓蒙古人攻破長江天險,大宋危矣!”吳潛語重心長的開口。
“西澗何德何能,崇國公都做不到的事西澗又豈敢夸口,蒙古兇殘霸道,馬戰(zhàn)無人能敵,我大宋雖然武器精良一些,但缺少戰(zhàn)馬不說,南方的馬匹質(zhì)量也無法與蒙古駿馬相比,想想昔日的金國何其強大,然而還不是被蒙古人踩踏成一片血泥,金人當(dāng)初擄我徽欽二帝,但天道輪回報應(yīng)不爽,滅國之后皇族盡皆被蒙古人掠去,數(shù)千嬪妃和皇室公主淪為奴仆……”
“相較與金國滅亡,我大宋雖然有長江之險,然而朝廷眼下的境況您也知道,奸臣當(dāng)?shù)阑靵y不堪,官家也日漸老邁昏聵,任憑宮內(nèi)妃子和太監(jiān)勾結(jié)外臣,丁大全倒則罷了,還有幾分希望,若是丁大全不倒,蒙古人大兵壓境之下兵備不整朝廷混亂,沒有一個能夠力主抵抗之臣,沒有一個統(tǒng)兵之將……崇國公可曾還記得吉國公否?”
“孟珙……唉,可惜也!”吳潛捻須長嘆。
“孟珙一生征戰(zhàn)無數(shù),抗金抗蒙一員虎將,保黃州,收襄陽,夔州退敵,整肅四川,如此忠心愛國,最后還是被小人饞陷官家忌憚,追封太師國公又如何,人死了,啥都沒用,若是孟珙還在,四川定然安穩(wěn)無虞,只可惜沒了!”葉夢鼎臉色戚然的搖頭。
“是啊,可惜了孟珙,當(dāng)初蒙古攻破襄陽,京師危在旦夕,要不是孟珙整肅兵備奮力奪回襄陽,只怕眼下我大宋早已是另一番殘破局面,亡國之險近在眼前,朝廷官家卻不自知,十年前金國降將范永吉試圖脫離蒙古投靠大宋,秘密通知孟珙,珙白于朝,天子竟然不準(zhǔn),一個大好的機會,就這樣拱手東流,朝堂如此膽怯畏縮,收復(fù)中原,只怕是遙不可期也,眼下朝堂,還有何人可以和孟珙相提并論,孟珙死,大宋如斷臂膀,老夫即便入主樞府,自感與孟珙差的太遠,唉,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十多年,不說也罷,此次若是蒙古再次入侵,又不知會是如何境況,老夫擔(dān)憂至極……”吳潛頹然靠在椅背上看著花園的某處開始發(fā)呆。
葉夢鼎也沒有說話,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烏梅湯。
幽靜的院落,靜謐的涼亭,兩位官場失意的大佬就這樣相對而坐默然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