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訊已經開始播報下一條,蘇洋愣了幾秒鐘,而且看這意思,被查出問題的銀行應該有不少,但只點名了不到十家,說明這幾家問題比較嚴重,或者銀監(jiān)會準備拿這幾家開刀。
他長長嘆了口氣,轉身想走,卻見尹文婷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雙手十指交叉搭在上腹部前方,喉嚨一動一動的,正抬頭盯著電視出神。蘇洋急忙走到她面前,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尹文婷有些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怯生生的把右手舉到胸前,伸出食指指著電視,顫聲問道:“剛才…剛才是在說我那事兒嗎?”
蘇洋咬著嘴唇,默默點了一下頭。尹文婷轉過臉來看著蘇洋,眼神有些凄婉,用哀求般的語調問道:“點咱們行的名了嗎?”
蘇洋略一猶豫,又點了點頭,然后憐愛的看著尹文婷,想說些安慰的話,卻見她深深的舒了一口氣,仿佛把這些天的怨氣都散了出來似的,整個人一下子松弛了下來,沖著蘇洋嫣然一笑,說道:“也好,省的惦記了,我去一下洗手間,你先回去坐吧?!?p> 蘇洋回到桌上,對孫偉說了剛才看到的新聞,兩人正心情沉重的聊著,就見尹文婷步履輕盈的走了回來,手里又抱著一瓶二鍋頭。她把酒往桌上一擱,笑嘻嘻的說:“這一瓶不夠,咱們再來一瓶吧?!?p> 蘇洋“嘖”了一聲,有些不高興的說道:“哪能喝的了這么多?剛才那瓶還沒喝完呢?!?p> 尹文婷沖蘇洋抿了抿嘴:“沒事,陪我多喝點嘛,今天我開心。”
聽她這么說,蘇洋有些不高興了:“開心?又不是什么好事兒,有什么可開心的?成熟點好嗎?”說完這句話,他自覺失言,便閉上了嘴,轉頭看向孫偉。
尹文婷笑嘻嘻的模樣消失了,她盯著蘇洋看了一會兒,露出了一個傷感的笑容:“那好,那我不開心。我今天不開心,你們陪我喝酒好嗎?”
蘇洋伸手在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端起杯子看著尹文婷,大聲說道:“我說錯了,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開心。你要是不開心,我們就陪你喝到開心為止!”尹文婷“哈”的笑出聲來,也舉起了杯子。
三人碰了一下杯,蘇洋一口喝了小半杯,嗆得咧了咧嘴,趕忙吃了兩口土豆絲,這才壓下去。抬眼看時,只見孫偉和尹文婷這一口也都喝了不少,被辣的齜牙咧嘴,三人互相對望了幾眼,一起苦笑了起來。
湖山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悄然降下時,三人桌上剩下的十幾個烤串已經被服務員拿去加熱過三次了。蘇洋一邊專心致志的用筷子撥弄著自己骨碟里的幾顆油炸花生米,一邊聽孫偉絮絮叨叨的講述自己在吉星案中被屈含冤的種種經過。
平時不抽煙的孫偉此時有些生硬的夾著一顆煙,每說幾句便低下頭狠狠的抽一口,不吸進肺里,也不刻意吐出,那團煙便在隨后說話時從嘴里胡亂噴出來,在他面前慢慢消散開去。
孫偉明顯是喝多了,翻過來覆過去就是那幾句話,蘇洋聽著膩歪,但又不好打斷他,只好裝作在聽的樣子,眼睛卻不停的打量著其他地方。此時,坐在電視機下方的那一桌人鬧哄哄的向門口走來,看來是酒足飯飽,準備離開了。走在前面的一個姑娘拉開門,驚呼了一聲:“呀!下雪啦!”店里的客人紛紛扭頭,正閉著眼睛趴在桌上的尹文婷也猛的坐起身子,向窗外看去。
雪花一片片的飄落,在屋外霓虹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輕盈。尹文婷仰著頭呆呆看了半晌,輕嘆一聲,口齒含混的嘟囔道:“六月飄雪竇娥冤,我也沒趕上六月,看來是一點都不冤呢。”
一直待到十點多,蘇洋等人才走出了飯店。雪下的又大了些,行人踩不到的路面上已經蓋了一層白色。三人走到路口站定,孫偉大著舌頭說:“那行,那什么…那就這么著,我走了,你倆咋回去?”
蘇洋拍了拍孫偉的肩膀:“我送她,你放心回去吧,地上滑,小心點?!?p> 孫偉打了個酒嗝,伸出一根手指頭,有氣無力的指著蘇洋說:“洋哥我跟你說,你可不…不能開車,你們打車走,聽見沒有?”
蘇洋出門時帶著五分醉意,被夾著雪花的冷風一吹,又陡增了三分,此時一陣酒意上涌,有些不耐煩的沖孫偉搖了搖手:“你別管了,我沒事兒?!?p> 孫偉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猛的一挺身子,用喝多了的人獨有的那種帶著哭腔的聲音喊道:“不…不行!下雪!太危險了!滑!路滑!可不能開車!”
蘇洋讓他這一喊,不禁扭頭看了看馬路,又回頭瞅了瞅身后閉著眼睛搖搖晃晃的尹文婷,點頭道:“好,聽你的,我打車送文婷回家,你別擔心?!?p> 孫偉卻還是不放心,直挺挺的站在馬路邊上,直到蘇洋和尹文婷上了一輛出租車,目送著車子開遠,才一搖三晃的向家走去。
雪越下越大,街上的車并不多,但都開的很慢。尹文婷斜靠在后座上,似乎是睡著了,過了許久,她扭動一下身子,嘟囔道:“頭好暈啊?!?p> 蘇洋從副駕駛位置扭頭看看,說道:“你休息一會兒,過會兒就到家了?!?p> 尹文婷沒睜眼,懶洋洋的問道:“我喝了多少酒呀?”
蘇洋想了想:“沒有半斤也有四兩吧,沒想到你酒量還不錯,培養(yǎng)空間很大,干柜員屈才了,應該去干客戶經理。”
尹文婷“咯咯”的笑了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半天才停下來,嘆了一口氣:“唉,什么都不想干了,他們太欺負人了?!?p> 蘇洋一時語塞,車里沉默了一會兒,尹文婷又說道:“前些天我就跟你說過吧,我不想再在春江銀行干了,可是聽于劍鋒說,吉星的案子了結之前分行不可能讓我們辭職,等案子了結之后,如果分行給我處分,那我就算辭職,也很難再去別的銀行工作了。何況現(xiàn)在又出了暗訪的事兒,我以后肯定是沒好日子過了,還不如等結案后自己主動走人算了?!?p> “走人?走了你去干什么呢?”蘇洋覺得尹文婷剛才說話時表情一定很凄苦,因此沒忍心回頭去看她,其實此時的尹文婷已經半睜開了眼睛,正面無表情的盯著車外的一片黑暗。
聽到蘇洋問自己,她又閉上了眼睛,淡淡的答道:“不知道,還沒想,我想…可能去開個小服裝店,也可能回老家隨便找個工作吧。”
蘇洋無聲的嘆了一口氣,剛想說話,就見司機側過頭來:“前面就是康莊小區(qū)了,咱怎么走?”尹文婷掙扎著撐起了身體,指揮著司機向里開去。
康莊小區(qū)是一大片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建設的開放式居民小區(qū),橫縱都跨著幾條不太寬闊的街道,里面建筑物鱗次櫛比,幾乎清一色六層以下的居民樓配底商,加上白天擠在人行道和馬路邊上的商販,構成了小區(qū)的主要生態(tài)。
由于建設時間跨度比較大,加之當時的規(guī)劃有些稀里糊涂,小區(qū)里的幾十棟居民樓風格各不相同:有的六層,有的五層;有的頂層帶閣樓,有的不帶閣樓;有的一層底商,有的兩層底商;有的是石米外墻,有的是馬賽克外墻。
建筑位置擺放的也是十分隨意,即便是相鄰的兩棟樓,也幾乎沒有一致的朝向,全都是歪七扭八的,從高處向下看去,就像一群剛上完體育課拍手解散的小學生。連接著這一棟棟居民樓的羊腸小道更是曲里拐彎,錯綜復雜的從各個方向通往那幾條穿過小區(qū)的馬路。秦銳曾經調侃過這個地方:“把一個熟透了的西瓜往地上一扔,摔得稀爛,低頭一看,差不多就是康莊的平面圖?!?p> 這地方,不熟悉道路的人想走明白都不容易,開車的就更不愿進去了。小區(qū)沒有停車場,隨著這幾年私家車保有量的爆炸式增長,住戶們只能像過單邊橋一樣齊刷刷的把車的一側騎在人行道上,沿著道路停滿整個小區(qū),只留下一條僅能容一輛車通行的縫隙。
出租車司機小心翼翼的雙手抓著方向盤,心驚膽戰(zhàn)的向前探著身子,車子幾乎是在以怠速前進。來到一個兩邊都停著車的轉彎處,司機踩住了剎車,看著蘇洋猶豫道:“兄弟你看,這地方實在拐不過去了,咱商量一下,你們下車走過去行嗎?”
蘇洋扭頭問尹文婷:“還有多遠?”
尹文婷伸手打開車門,一邊下車一邊有些吃力的答道:“不遠了,我走回去就行,你快回家吧?!痹捯粑绰?,只聽她一聲驚呼,伸手扒住了車門,竟是險些摔倒。
蘇洋急忙下車,關切的問道:“怎么了?沒事兒吧?”
尹文婷呼哧呼哧喘了兩口粗氣:“沒事兒,滑了一下?!比缓笏鲋囬T微微抬了一下腳,有些沮喪的說:“鞋跟斷了。這路真差,到處都坑坑洼洼的。”
蘇洋扭頭對出租車司機說:“師傅你走吧,我得送她回家?!闭f著掏錢付了車費,然后伸出一只胳膊,讓尹文婷扶著自己,慢慢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