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不放款了嗎?!”
“實在不行就明天再放吧,我讓他們帶章過來?!?p> “不用,我已經(jīng)問好路了,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能到。”尹文婷要強的勁兒又上來了:“再說了,能出什么事兒啊,光天化日的?!鼻劁J又猶豫片刻,答道:“好吧,那我給放款中心打個招呼,等你回來放款。你開車一定要慢,別著急,業(yè)務(wù)是小事兒,安全最重要?!?p> 尹文婷咯咯笑道:“好的,我知道了——哎,你這么擔(dān)心,是不是怕我把你的車給撞了?”秦銳從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我回去開會了,掛了?!?p> 商店大姐指的那條路很好找,從花壇旁拐下去,村子里家家都是高墻深院,朱漆大門。路不算寬,剛好能容兩輛車并排行駛,雖然下著雨,好在路況并還說得過去,偶爾有些坑洼之處,倒也不是很深。又往里開了一段,路邊的房屋漸漸顯得有些破敗了,每家每戶之間插空種著些尹文婷叫不上名字的作物,路邊還亂七八糟的堆著不少磚石。
這村子著實不小,而且岔路很多,雖然商店大姐讓她沿著最寬的那條路走,可這些岔路看起來都差不太多,繞了幾圈便不知該往哪兒去了。雨越下越大,村子里空蕩蕩的,想問路都找不到人,眼看就快三點半了,尹文婷把心一橫,索性一口氣把車開到了村東頭,心想沿著村子邊走,肯定能找到去省道的出口。
村東頭果然有一條連接南北的小路,她沿著這條路一直向南開下去,就見路兩側(cè)逐漸沒了房屋,樹木慢慢多了起來?!皯?yīng)該就是這條路了吧!”尹文婷心中暗喜,加大了油門。開了一會兒,前方出現(xiàn)一個右轉(zhuǎn)的下坡,她見附近沒人,便也沒減速,不料剛轉(zhuǎn)過去,前面道路下方橫著一條小河溝,路面中間的橋板卻不知哪兒去了。尹文婷一驚,急忙去踩剎車時,就覺身子一輕,已隨著汽車騰空而起,越過河溝重重落在地上,與此同時后方傳來“砰”的一聲巨響,車子又向前滑出幾米,這才停了下來。
這下可把她嚇得不輕,尹文婷心臟撲騰撲騰一陣亂跳,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熱乎乎的滿是汗水。她在車?yán)镒艘恍海@魂稍定,這才發(fā)覺車身稍稍有點傾斜。
難道是爆胎了嗎?她推門下車,撐著傘向后走了兩步,果然左后輪胎已經(jīng)癟了下去,再看那條從道路下方穿過的小河溝,不太寬也不太深,上方路面斷開了大約一米多寬,斷開處邊緣整齊,原本應(yīng)該鋪在上面連接道路的一塊預(yù)制板被扔在不遠處的樹林邊,輪胎大概是正好落在了路面邊緣才爆掉的。
尹文婷六神無主的向遠處望去,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她又看著爆掉的輪胎發(fā)了會兒呆,一時不知該怎么辦,只好回到車上無助的掏出手機想要給秦銳打電話,又想到剛才秦銳勸她回去時自己信心滿滿的樣子,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他應(yīng)該還在開會吧!尹文婷給自己找了一個不聯(lián)系秦銳的借口,轉(zhuǎn)而撥通了蘇洋的電話:“洋洋,我開秦經(jīng)理的車去找客戶蓋章,路上爆胎了,怎么辦?。俊?p> “你說什么?我聽不清?!碧K洋的聲音在聽筒里也有些不清楚,尹文婷這才注意到外面已經(jīng)下成了暴雨,大顆大顆的雨滴砸到車頂上,發(fā)出密集的“啪啪”聲,幾乎蓋住了所有其他的聲音。
“我說,我開秦經(jīng)理的車去福城,爆胎了,怎么辦!”尹文婷扯著嗓子喊了一遍。
“爆胎了?你在哪兒呢?”蘇洋也提高了嗓門。
“我也不知道,在一個村子里,離福城還有好遠呢!”
“那…哎呀,那可不好辦,估計保險公司一時半會兒過不去,你只能先換備胎了?!?p> “備胎?怎么換???”
“你自己不好換,最好能找個人來幫幫忙!”
“我周圍沒人,一個人都沒有!”尹文婷急道:“你快告訴我怎么換,我還要去福城呢,都快三點半了!”
蘇洋嘆了口氣:“那你先把東西從后備箱里拿出來?!?p> 尹文婷按蘇洋的指導(dǎo)跑到車后面打開后備箱,把秦銳扔在里面的運動鞋和礦泉水等雜物歸攏到一邊,找出千斤頂和套筒,發(fā)現(xiàn)手不夠用的,便向蘇洋詳細(xì)詢問了操作方法和步驟,然后把手機扔到后備箱里,一手撐傘一手抱著工具來到輪胎旁,把套筒套在輪轂螺栓上扳了幾下,螺栓紋絲不動。尹文婷見雨比剛才稍微小了點,干脆把傘收起來扔到地上,兩只手握著套筒使出吃奶的勁兒用力扳,螺栓仍然沒有絲毫松動的意思。
尹文婷又氣又急,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把套筒換了個角度,抬起腳使勁往下跺,連跺了好幾腳,震的腿都麻了,螺栓才終于松了下來。她依葫蘆畫瓢,把幾個螺栓都跺了一遍,顧不上腳后跟的酸疼,伸手攥攥頭發(fā)上的雨水,拿起了千斤頂。
普通家用汽車自帶的千斤頂雖然小巧便攜,但初次使用的人往往會不得要領(lǐng),盡管蘇洋已經(jīng)盡可能詳細(xì)的描述了使用方法,尹文婷還是費了好半天勁才把車子左側(cè)微微升起。雨又下大了,她拖著濕透的身子抓住輪胎向外拉,卻是一點都拉不動,再要使勁時,手上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尹文婷雙手撐著地,又急又氣,心情沮喪到了極點,只覺自己格外委屈,卻又不知該如何發(fā)泄。在大雨中呆坐了片刻,她慢慢爬起來,徒勞的抹抹臉上的雨水,抬腿用力去踹那輪子,直到把它踹的晃動了,這才伸雙臂吃力的抱下來放到一邊。
暴雨已成滂沱之勢,蠶豆大的雨點直直落下,砸的尹文婷抬不起頭來。她縮著脖子跑回后備箱掀起蓋板,連拉帶拽的拖出那只沉甸甸的備胎,費勁巴拉的滾到車邊裝上去,然后手腳并用上緊螺栓,把一切收拾停當(dāng),剛松了一口氣,抬眼一看,換下來的輪子還在地上放著。尹文婷雙手撐在膝蓋上休息了幾秒鐘,咬著牙把那只車輪立起來滾到車尾,試著搬了幾下,根本搬不動,無奈之下只得把它斜靠在后保險杠上,彎下腰連推帶扛才塞進了后備箱。
“終于…終于搞定了?!币逆闷v不堪的坐在后備箱邊上喘了幾口粗氣,低頭見自己的衣服和胳膊上滿是泥水,索性到一旁讓雨水痛快的沖刷了一會兒,然后走回后備箱蓋下想要把衣服和頭發(fā)擰干,可是雙手卻不停發(fā)抖,十根指頭完全無法握緊,一點勁兒都使不出,只好草草攥了幾下,撐起傘回到了駕駛室。
當(dāng)駕駛室的門被關(guān)上那一刻,尹文婷感覺自己仿佛是被從暴雨中被解救了出來,渾身無力的癱坐在座椅上,剛才一直承受著雨點砸落的肩膀和后背開始隱隱作痛,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頭發(fā)上還有水珠不停滴落。尹文婷閉上眼,試圖讓自己忽略這些感覺,“客戶還等著我呢?!彼睦镞@樣念叨著,伸手去發(fā)動車子,突然鼻子一酸,幾滴眼淚滾了下來。
分行青年員工代表座談會原定的會議議程是下午三點半結(jié)束,但葉濤今天興致很高,臨時發(fā)揮了一下,會議就開到了四點半。
在來到湖山的半年時間里,葉濤發(fā)現(xiàn)湖山分行此前完全是在宋可軍的一手掌控下維持著看似良好的運轉(zhuǎn),整個分行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八爪魚,宋可軍就是這只八爪魚的大腦和中樞神經(jīng),控制著每一只爪子的一舉一動。他既是分行的核心領(lǐng)導(dǎo)人,也是所有中層領(lǐng)導(dǎo)干部之間的潤滑劑,分行各項工作的順利開展都離不開他的運籌帷幄,各個部門與機構(gòu)之間看似不可調(diào)和的問題,無論是利益沖突還是合作不暢,只要他開口,一切都能消弭于無形。當(dāng)事人即便心存異議,也會無條件服從宋行長的安排,這是宋可軍作為首任行長在八年間所積累的威信形成的運作模式。分行中層管理人員事事都對宋可軍言聽計從,可以在宋行長的掌控下勉強擰成一股繩,暫且把勁兒往一處使,一當(dāng)他離開后,這套運轉(zhuǎn)模式立刻失靈,各部門之間長久以來積累的各種情緒迅速膨脹,拉幫結(jié)派的現(xiàn)象也浮到了明面上。
因此當(dāng)葉濤上任之后,湖山分行深藏多年的各種問題悉數(shù)暴露在他眼前:領(lǐng)導(dǎo)干部人浮于事,各項工作效率低下,部門之間難以溝通甚至相互掣肘,整個分行連一潭死水都說不上,更像是由一個個小水洼組成的一大片沼澤地。這使得葉濤對現(xiàn)存的中層管理人員結(jié)構(gòu)十分不滿,他懶得去理順這些人之間的恩怨糾葛,但也不能上任伊始就把宋行長的舊部清理干凈,只好另辟蹊徑,一方面用制度規(guī)范和考核政策不斷敲打這些老人,伺機找個不長眼的倒霉鬼殺一儆百;一方面又打著“后備人才培養(yǎng)儲備”的幌子,在各個崗位上提拔了一大批青年員工,希望讓年輕人盡量多的參與管理工作,為分行運轉(zhuǎn)注入新鮮活力,也為自己培養(yǎng)一批非宋可軍嫡系的干部。
有能力的年輕人在工作中最希望能得到機會一展身手,最怕束手束腳無用武之地,葉濤很明白這一點,今天召開這次會議的主要目的就是讓他們“放開手腳,銳意進取”,這也是他在會議最后即興演講的題目。這樣的會議往往會讓人感到身心俱疲,但參會的青年員工卻個個心潮澎湃,神采奕奕,即便有人稍感疲累,也是強打精神,沒有絲毫怠慢。
秦銳對這種務(wù)虛會提不起太多興趣,況且他這個小小的支行對公營銷部門經(jīng)理并不具備任何管理職能,充其量也就是負(fù)責(zé)上傳下達,時不常需要去參加一些無聊的會議而已。座談會一結(jié)束,秦銳便匆匆走出會議室給尹文婷打電話,沒人接,他又打給了在高速口等待尹文婷的客戶財務(wù)人員。
“尹經(jīng)理還沒來哩!”客戶也很著急,“我們這邊保證人已經(jīng)辦完業(yè)務(wù)了,帶著章和我們一起在高速口等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