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去年的迅速高效,這次恒遠煤業(yè)的續(xù)授信批復足足拖了兩周才下達。除了授信金額提高到五千萬之外,其余批復內容與去年大同小異,仍然需要與核保經(jīng)理一起前往山西與唐山簽署相關協(xié)議。
鄭玉梅最近沒什么事,便準備與蘇洋一起前往,一來是想親自去太原看望一下那位老領導顧行長,二來也可以順便去唐山與那邊的買方見面溝通一下付款方面的問題。
蘇洋跟核保經(jīng)理和孟德源約好了第二天一早出發(fā),整理好要帶的材料,剛準備休息一下,桌上的座機響了起來,一個聽起來有點耳熟的沉穩(wěn)男聲從聽筒中傳來:“蘇經(jīng)理嗎?你好,我是小郭?!?p> “小郭?”蘇洋茫然重復了一邊,覺得自己有些失禮,忙陪笑道:“實在抱歉,我沒聽出來,請問您是哪位?”對方似乎毫不在意,大度的一笑:“我是分行辦公室郭迪。”
“嗨,郭哥??!”蘇洋把話機向自己面前拉了拉,側過身子斜靠在桌上:“您這是逗我呢,還小郭,我都懵了。”
郭迪就是前任行長宋可軍的司機小郭,原本宋可軍打算在自己去總行前把他調到分行辦公室工作,沒料到臨走時攤上了吉星案,一度自身難保,這項人事安排也就落了個不清不楚。
郭迪現(xiàn)在編制到了辦公室,卻沒有具體負責的事務,平日里干點雜活,日子過得倒也清閑。他和蘇洋原本只是點頭之交,直到去年分行組織員工去外地登山,他們兩人被分在同一組,連吃帶喝的在一起混了兩天,又打了幾把牌,才算是熟絡了一些,不過自那之后就只在酒桌上見過一次面,平日里很少有聯(lián)系。
郭迪呵呵一笑,又客套了幾句,然后話鋒一轉,說出了自己打電話的目的。原來他有個朋友叫李姍姍,去年年底到解放路支行找宋大海辦理個人經(jīng)營貸款,宋大海當時表示沒問題,但后來就沒動靜了,每次打電話都說再等等。
前幾天又一次打電話詢問時,宋大海說了一堆難懂的詞兒,然后告訴她有難度,李姍姍心里沒底,就去托郭迪問問情況,郭迪和宋大海沒說過話,所以便找到了蘇洋,想托他幫忙打聽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蘇洋聽他說完,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便一口答應下來,可是一下午去宋大海的工位找了好幾趟,他卻一直不在,旁邊的同事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手機也打不通。
眼看就要下班了,蘇洋忍不住抱怨道:“這老宋也真是的,平時沒事兒整天在眼前晃悠,真有事兒找他時就沒影了?!?p> 秦銳正埋頭在電腦上看著什么,聽蘇洋這么說,頭也不抬的答道:“你找大海?他在石頭那兒呢,中午吃完飯就叫我去,我沒去。”蘇洋一愣,疑惑道:“他一下午都在石頭嗎?”
“應該是吧,他最近經(jīng)常在那泡著?!鼻劁J聳了聳肩,“你要是著急就去那看看唄。”蘇洋無奈的嘆了口氣,想到自己明天出差,周末才能回來,最好能在臨走前把郭迪托付的事情辦妥,于是便收拾好東西,下樓向后面的小區(qū)走去。
石頭是小區(qū)里一家網(wǎng)吧的名字,規(guī)模很小,滿打滿算也只有三十多臺電腦,蘇洋剛工作那兩年有時會跟著秦銳和宋大海一起來玩游戲,最近幾年來的少了,但這家網(wǎng)吧卻給他留下過難以磨滅的記憶。
那是在蘇洋來到春江銀行的第二個年頭,當時他還在支行儲蓄柜臺工作,五月份的一個星期一,原本是他輪休的日子,但營業(yè)室早上的周例會還是要參加的,例會結束后,蘇洋被領導安排去干了件跑腿的活,回來已經(jīng)是午飯時間了。他給領導交完差準備回家,卻被正在下樓的秦銳和宋大海叫住了。
“走啊,去石頭玩會兒游戲去吧?!彼未蠛PΣ[瞇的摟住了蘇洋的肩膀。
“行啊,走?!碧K洋欣然接受,三人在小區(qū)里買了幾個牛肉燒餅,興高采烈的走進了石頭網(wǎng)吧。
那時在國內最風靡的游戲是《魔獸世界》,尤其是蘇洋他們這個年齡段的男性,就算沒玩過,也大都聽說過這款游戲。他們三人在游戲中同屬于一個小型休閑公會,總人數(shù)不過四十個左右。那天中午在線的只有一對四川情侶,他們組了一個五人小隊,興致勃勃的開始了一段副本探險之旅。
這對四川情侶年紀不大,都有一副熱心腸,在游戲中話不多,十分和善,喜歡幫助別人,人緣很好。但他倆對待彼此卻有些刻薄,一言不合就開吵,吵上幾句就開罵,怎么勸都勸不開,簡直就是八字相克。而且二人吵架時說的都是難懂的四川方言,每每搞的其他人莫名其妙而又哭笑不得。
那天的游戲進程起初比較順利,幾個人一路聊的開心,玩的愜意,但隨后卻遇到些波折,接連死了好幾次。那對小情侶開始互相埋怨,隨時都有可能開吵,宋大??戳丝幢?,對秦銳說道:“咱走吧,快兩點了?!?p> “別啊,馬上就要打通了?!鼻劁J沖宋大海撂下這么一句,然后在語音通訊中勸道:“好啦好啦,別吵啦,我們上班都要遲到了,咱們加把勁兒,認真打?!?p> 在秦銳連哄帶勸之下,五個人打起精神,終于來到了最終Boss面前,卻又被輕松干掉了幾次。小情侶又開始互相指責對方的操作有問題,秦銳低三下四的勸了幾句,見沒什么效果,忍不住大吼一聲:“別吵了!”
這一嗓子動靜很大,正在打瞌睡的網(wǎng)吧老板被驚醒,小心翼翼的向這邊看了一眼,那對情侶似乎也被震懾住了,吵架聲戛然而止。秦銳做了個深呼吸,耐著性子說道:“玩?zhèn)€游戲而已,何必生這么大氣呢?馬上就兩點半了,咱們好好的把副本打完不行嗎?”
語音通訊中一片寂靜,那兩人的游戲人物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掉線了。”蘇洋點上一顆煙,指著屏幕說道:“語音也掉了?!?p> “是不是一激動把電源給踹了?”宋大海緊緊捏著鼠標,眼都不眨的盯著屏幕。
三人在屏幕前巴巴的等了十分鐘,不見他倆上線,秦銳摘下耳麥往桌子上一扔,沒好氣的站起身來:“走吧,這一中午算是白折騰了?!彼未蠛夂艉舻母胶偷溃骸皵偵线@對冤家,算咱倒霉!”
三人郁郁寡歡的向外走去,宋大海無精打采的沖老板喊了一句:“走了,老板?!?p> 沒人答應。秦銳扭頭看了一眼,見老板正瞪大雙眼盯著面前的電腦屏幕,忍不住“嘿”的一聲笑了出來:“老板看啥好東西呢,這么聚精會神?!?p> 老板似乎剛回過神來,抬起頭呆呆的看著他們說道:“四川地震了,汶川,好像很嚴重。”
三個人在原地愣了半晌,然后不約而同的湊到了老板的電腦跟前。蘇洋已經(jīng)記不清當時大家說了什么,只記得回家后與游戲里的朋友一起數(shù)著遇難者人數(shù)等到了半夜,也沒有等到那對情侶上線,公會里沒人知道他們的名字,也無從去尋找他們的消息。
那天之后,那對情侶再也沒有登錄過游戲,而蘇洋每次走進石頭網(wǎng)吧,總能想起當時的情景。
許久不來,石頭網(wǎng)吧大門上方的藍色招牌似乎舊了許多,看上去灰蒙蒙的。蘇洋邁步走進去,一股淡淡的混合型怪味撲鼻而來,有潮味、煙味、方便面味,還有人身上散發(fā)出的味道,聞起來就像小時候常坐的綠皮火車里的氣味一樣。
網(wǎng)吧老板沒在,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網(wǎng)管坐在吧臺后面,頭發(fā)亂得像雞窩,渾身上下皮包骨頭,腦袋上掛著耳麥,鼻梁上架副眼鏡,正探著脖子在電腦上看連續(xù)劇,對從身邊走過的蘇洋視而不見。
這石頭網(wǎng)吧雖然不大,但以前總是收拾的十分干凈,如今卻是煙頭遍地,各種吃剩的食物和包裝隨處可見,竟然也沒人打掃。以往這個時間網(wǎng)吧里早已經(jīng)人滿為患,可現(xiàn)在屋里卻只有寥寥幾人坐在電腦前,也難怪老板無心打理了。
蘇洋心中暗暗嘆息一聲,環(huán)視一圈,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宋大海,便慢悠悠的溜達過去,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他身邊。
宋大海此時正聲色俱厲的用他那蹩腳的普通話在游戲里指揮著一場戰(zhàn)斗,儼然一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將軍派頭,與他平時在單位嬉皮笑臉的模樣截然不同。
聽到旁邊有動靜,宋大海扭頭看了一眼,微微一呆,露出些許尷尬的笑容:“哎?你咋來了呢?不上班了?一塊玩會兒不?”
“上個屁,都快六點了?!碧K洋沒好氣的笑了笑,搖頭說道:“我不玩,這破電腦都多少年沒換了,用不習慣?!?p> 宋大海左手幾根胖乎乎的指頭在鍵盤上噼里啪啦的飛舞著,右手有節(jié)奏的點著鼠標,沖著耳麥吆喝個不停,好半天才抽出個空子,頭也不回的喊道:“有事兒找我是吧?稍等??!”
蘇洋點點頭:“不著急,你先忙。”然后托著下巴津津有味的在一旁看了起來。直到一場戰(zhàn)斗結束,宋大海這才回過頭來:“不好意思啊,你說吧兄弟,啥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