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東哥家中鮮為人知的變故
利用二零一一年短暫的春假,我和然去了古巴的度假勝地巴拉德羅(Varadero)。短短五天的休閑之旅,我們手牽手在暖暖的沙灘上瘋狂的奔跑,瘋狂的享受著酒店無限制的啤酒供應(yīng),瘋狂的做著一切我們喜歡做的事情。
從來不喝烈酒的然在我的慫恿之下第一次嘗試了朗姆酒,并且就此愛上來這種在我看來有些甜的發(fā)膩的味道。她說一切把可樂或者其他軟飲料加在朗姆酒里面的行為都是耍流氓,說是感覺像是生硬的把一位妙齡少女強行許配給了一個渣男。我說那朗姆酒和軟飲料誰是渣男,她幽幽的白了我一眼,晃動了幾下手中盛有“哈瓦那俱樂部”朗姆酒的Rock杯,“當(dāng)然是軟飲料,他用五顏六色冒著氣泡的華麗外表吸引你,試多了之后還會慢慢催肥你的身體,蠶食你的思想,而當(dāng)你試圖去戒掉他的時候,卻會驚奇的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深入到你的靈魂之中了!”
我說“然你這是在含沙射影么?你口中的渣男為什么聽起來那么像是本少爺我呢!”
然沉思了半晌,“嗯,我的比喻可能不夠貼切,但是細細想來也是有那么一些道理,至少在深入我靈魂深處這件事情上面,你還是成功的做到了。”
“另外還有。。。。。。”我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還有什么?”然目光警惕的盯著我,仿佛知道我說的不會是什么好話。
“還有就是。。。。。。跟我在一起之后,也確實是催肥了你的身體!”說完之后我試圖憋住笑,但是幾秒鐘之后還是咯咯的笑出了聲音。
緊接著就是然的粉拳流星雨般的灑在了我的身上。
臨走之前的頭一晚,然拉著我又去了度假村附近的一個小型市場。市場旁邊的大片空地正在興建一處龐大的通信基站,由中國企業(yè)負責(zé)建造,我們搭乘當(dāng)?shù)靥厣拿朗嚼蠣斳嚱?jīng)過那里,然盯著入口處的五星紅旗看了許久。
“走了這么遠的路,能稱為是家的地方只有一個,唯一的一個!”
“是想家了么?”
“嗯,想到內(nèi)蒙古草原上,小時候坐在我爸車的副駕位置上看窗外,周圍空曠廣褒的土地上矗立著數(shù)不清的白色風(fēng)車,他們慢悠悠的轉(zhuǎn),慢悠悠的轉(zhuǎn),轉(zhuǎn)著轉(zhuǎn)著童年就過完了。這里紅旗飄飄的景象,有那么幾秒恍惚間仿佛把我?guī)Щ氐搅四莻€年代?!?p> “是不是也有這輛非常有時代感的美式老爺車的功勞,完完全全幾十年前的鄉(xiāng)村風(fēng)格?!蔽疫呎f邊指了指車上的手搖車窗。
正在聚精會神開車的當(dāng)?shù)匦「绱藭r突然裝過頭來,豎起了大拇指微微一笑,用蹵腳的中文對我們來了句:“對,中國人都好,美國人都壞?!蔽覀儠庖恍Γ矝_他比起大拇指:“對,朋友,我們是朋友!”
然來這個小型市場的原因是她聽說這里有賣古巴一款非常經(jīng)典的雪茄,從來沒有碰過煙草的她想嘗試著感受一口。我忘記了那款經(jīng)典雪茄的名字,只記得當(dāng)時市場的許多鋪位都有售賣,我們最初是打算買單獨的一顆來試試味道,但是走了幾家店鋪之后發(fā)現(xiàn)都沒有拆散開的,只能買了一整盒五顆。
回到酒店之后然抽出一顆遞給我,說讓我先嘗嘗是個什么味道。剛剛戒掉香煙不久的我接過之后夾在兩指之間把弄了一陣,最后還是點燃了。雪茄頭部彌漫出來的裊裊煙霧夾帶有一些煙葉散發(fā)出來的獨特清香,引誘我湊上前去狠命嘬了一大口,一種從未有過的壓迫感瞬間涌入了肺部,開始拼命擠壓,讓我忍不住開始大聲咳嗽起來??诒遣煌娪砍鲫囮嚐煔?。
然被我狼狽的樣子逗笑了,形容我鼻孔冒煙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只被惹怒了的公牛。她也由此打消了親自測試的意愿,說是從我猙獰的表情之中已經(jīng)大致能夠感受到那種嗆人的不快了。之后然將剩下的四顆雪茄全部送給了一名跟在我們身后祈求施舍的流浪漢,說是為了中古友誼或者是加古友誼,流浪漢接去之后笑的很開心,不停的鞠躬致謝。
通過這次嘗試,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雪茄咄咄逼人的味道并不是十分感興趣。打趣的對然說看來我并不是一個合格的。而對于包括朗姆酒在內(nèi)的一切烈酒,我從小到大都喜愛不起來。古巴出名的特產(chǎn)朗姆酒,雪茄和美女,朗姆酒和雪茄不是我的菜,而在大街上左顧右盼環(huán)視了幾天之后,發(fā)現(xiàn)在我眼里最大的美女依舊是然。突然間失去了興致,所以我對然說自己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依舊冰天雪地的多倫多了。
這次和然的春季旅行是我們?nèi)サ竭^最遠的旅行。我時常懷念起那個身著一襲淺綠色長裙在沙灘上漫無目的飛速奔跑的她,停下來轉(zhuǎn)過頭沖我俏皮的微笑,身后留有一排淺淺的腳印,溫柔的海浪一波接一波的拍打著她的腳丫,天空的顏色看上去比海水要湛藍許多,幾片白云慵懶的綴在上面,人們愜意的享受著與親朋相伴的美好時光。那般美景讓我如癡如醉,怔怔的定在了原地。等我反應(yīng)過來想要去追趕那排腳印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四周圍突然變得霧氣蒙蒙了,海灘變成了空蕩蕩的海灘,我伸出手徒勞的想要去撥開那層層白霧,卻發(fā)現(xiàn)它們破碎之后四散開來,越聚越多,最終包圍吞噬了我,還有我和她的記憶。
自那之后,我再也沒有去過古巴,再也沒有抽過雪茄,再也沒有喝過朗姆酒。
就在我和然回到多倫多之后,沒過兩天,韓子雯和東哥的愛情結(jié)晶就降生了。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胖子,東哥懷抱兒子笑逐顏開的樣子十分暖人,他說自己幾千塊加幣的身家終于有人繼承了。然十分欽佩韓子雯的勇氣,用自己羸弱的身體養(yǎng)出了一個如此白胖健康的后代,并且忍痛堅強的把他順利帶到了這個世界上。
東哥給他取了個中文名叫做范寒江。我和阿力初次聽到之后不都覺得這個名字過于冷寂,寒氣逼人。東哥解釋說這還個名字出自他最喜歡的一首唐詩《江雪》,柳宗元最后那句“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所描繪出的經(jīng)典意境,是他從小到大夢寐以求的生活狀態(tài)。人生在世,我們一路披荊斬棘,不知疲倦;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圈之后,才發(fā)現(xiàn)恬淡的生活是我們最終追求的目標(biāo),最能聊以慰藉這走馬觀花版的人生旅途。
“我希望他以這樣平靜的方式仔仔細細享受一下這整程的美好,與人無爭,與世無求,行自己所愛,愛自己所行。而且你們所謂的寒氣逼人,也正好映襯了多倫多冗長的冬季吧!”
聽了東哥的解釋,我和阿力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第一次感覺他胸中也是有點真才實學(xué)的人物。而我們的江雪侄兒也確實沒有讓爸爸媽媽失望,從醫(yī)院回到家之后就撕心裂肺般吼個不停,像極了冬季寒風(fēng)中波濤洶涌的安大略湖。
東哥繼續(xù)瞞著韓子雯偷偷干著半夜送報紙的兼職工作,我一直特別好奇他是怎樣做到不讓半夜起床喂奶的韓子雯發(fā)現(xiàn)的。某天半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于是一時興起跟東哥說不如陪著他出去送一圈報紙,他欣然應(yīng)允了。
我精神抖擻的坐在副駕上,跟著睡眼朦朧的東哥驅(qū)車十五分鐘趕到他領(lǐng)取報紙的集結(jié)點。一個肥頭大耳的白人老爺爺正麻利的將一捆捆報紙從集裝箱卡車上分卸下來,按照數(shù)量依次分發(fā)給正圍成一圈等候的報紙派送員們,拿到報紙的東哥如夢方醒,嫻熟的將收到的幾捆報紙扔在車后座上,油門一踩,又出發(fā)了。
送報紙的路線是從公寓樓到獨立別墅再到商業(yè)寫字樓,東哥解釋說按照這個路線來送效率最高。他有一頁紙密密麻麻的寫滿了訂閱報紙客人們的地址信息,日復(fù)一日的重復(fù)了一段時間之后東哥已經(jīng)嫻熟的背下來了這些地址,
“哪一戶人家訂閱了報紙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在我心里了,誰家大門長什么樣子我都已經(jīng)了如指掌了!”所以標(biāo)注地址名單的那張紙已經(jīng)被東哥隨意扔在了后座上,被幾捆報紙死死地壓在下面。
到了公寓樓之后,我和他停好車之后拎起一捆報紙按照樓層送了起來。報紙只需要丟在門口的地毯上就好了,東哥說他自己通常是搭乘電梯直接到最高層,然后再走樓梯一層一層的送下來,“這樣不用每次都浪費時間等電梯,也可以起到一定的健身鍛煉作用,效率決定一切!”
“大半夜孜然一人拎著幾捆報紙在幾棟陌生的高層公寓樓之間來回穿梭,跑上跑下,鍛煉身體,真是頗俱有一絲浪漫主義色彩?!蔽掖蛉さ膶|哥說道。
“鍛煉身體還算是小事情了!剛開始干的時候有一天我忘記帶某一棟大樓的門禁卡,進不去大門,半夜里不像白天總是有人進進出出,我又聯(lián)系不到保安!于是頂著大風(fēng)雪在車里呆坐了兩個半小時,才遇到第一個從大樓里出來的人,趁著門沒關(guān)趕緊擠了進去!”東哥拎著報紙走在我前面,忍不住轉(zhuǎn)過頭來對我大倒苦水。
“我只能代表我個人向你表達一份來自底層勞動人民的尊敬,多倫多華人好父親!”我頑皮的抬手,沖他揮了揮拎著的另外一沓報紙。
“所以我把公寓樓當(dāng)做是送報紙路線的第一站,兩三點鐘的時候遇到人進人出的概率還稍微大那么一點點!過了三點,一直到早上五六點有人起床出門上班,這中間的兩三個小時,真的是死一般沉寂。。。。。。以防萬一,我害怕忘帶門禁卡的往事重演!”東哥洋洋得意的跟我分享他的經(jīng)驗之談。
“但是你這么拼命到底是為了什么呢?!熬壞了身體多不值得!”東哥身材本身就比我矮瘦許多,看著他這一年有些微微弓下的腰,我不禁心疼的問他。
“哎!舒舒服服的誰想大半夜來遭這個嘴,還不是被現(xiàn)實生活壓迫的!”東哥嘆了口氣,無奈的搖搖頭。
“找家里接濟一點吧,有的東西不一定非要自己扛吧!”當(dāng)年的我感覺能自費出來留學(xué)走一遭的同學(xué)們,家里面經(jīng)濟條件都不會太差。
“你還不知道么?我家里前段時間出了些變故?”東哥和我并排走出公寓樓的大門,轉(zhuǎn)頭望向我,我們四目相對,他的目光透出些黯淡,并且很快就躲閃開了。
“???”我突然意識到之前好像是聽韓子雯提過一嘴東哥家發(fā)生了一些事情,但是她也并不知道具體細節(jié),加上東哥每天在家里依舊笑呵呵的模樣,讓我也就沒有再去深問過。
“我爸爸進去了,我家財產(chǎn)都被凍結(jié)了?!睎|哥語氣十分平靜,平靜的就像是在復(fù)述別人家的事情一樣。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他,又情不自禁的啊了一聲,怔怔的定在那里。
“他們公司的老大出事情了,非法侵吞國有資產(chǎn)。我爸爸是他手下的得力愛將,也是公司的總會計師,整件事情必定與他脫不了干系,調(diào)差組調(diào)查了一段時間之后就把他帶走了。。。。。。”東哥一邊繼續(xù)淡定的對我講述事件細節(jié)一邊快步朝我們停車的方向走去。
“哎!希望。。。。。。希望叔叔是無辜的,很快就可以。。。。。?!彼季w混亂的我試圖組織語言安慰他兩句。
“不用了!”東哥揮手打斷了我,“他進去之后我和我媽才知道原來他在外面早已經(jīng)有了另外一個家,另外一個小孩,原本我以為他真的是每年都有半年的時間在出差,我還好心勸他要注意身體,別累到了。。。。。。”
“可是,他畢竟還是你爸。。。。。。”我拉開副駕的車門,對他說了這句電影橋段里才會出現(xiàn)的臺詞。本意是想安慰安慰他,后來想想,也許此時的他已經(jīng)不需要任何安慰了。
“卸掉了偽裝之后,他早就把我和我媽的心給傷透了。”東哥的面色依舊平靜,察覺不出任何波瀾。我沉默不語,陷入了一陣關(guān)于人性的思考?!班耍歼^去了,本來聊送報紙,非要扯這么遠,人總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不是么?”東哥繼續(xù)說著,他手握方向盤目視前方,路兩旁昏黃的燈光灑下來,朦朦朧朧的照映出他疲憊不堪的臉。
相比于兩三年前那個高枕安臥,不思未來的少年,他確實已經(jīng)被瘋狂的生活慢慢雕琢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責(zé)任讓他不得不去獨自迎擊命運,我想此刻被辜負了的東哥必定不會再去辜負他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