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早知道】辦公室噪音
“早知道還是死，當初就選擇保守治療了，浪費錢還受了那么多苦，真不值！死神大人，你說是不是……”
一大早，F741區(qū)辦公室就被一個粗大的嗓音充斥。愛德華實在忍受不了，連手中剛剛泡好的咖啡都沒來得及喝完，放下杯子就匆匆離去。勞爾倒照常在悠閑地喝茶看漫畫，只不過手中的葵扇卻越扇越頻繁。他往旁邊看了一眼，發(fā)現4836正捂住耳朵，整個頭顱已經埋進桌子。
勞爾用葵扇拍了一下4836的背部，加重音量說道：“4836，你這次怎么不進去見習看看？”
“還用進去嗎？在外面就可以聽得一清二楚。”4836帶著埋怨的語氣坐起來。
“哎，杰克的單怎么盡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再這樣下去，連我都要一大早被逼走去工作。”勞爾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
4836小聲咕噥道：“工作不是應該的嗎？偷懶居然還這么振振有詞?！?p> “你說什么？”
“沒事。”4836嚇了一跳，連忙轉移話題，“勞爾，這位先生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聽來聽去都是些芝麻小事?！?p> “哼，能被人記住的事情有時候并不需要很嚴重……”
兩人正說著話，里間又傳來一陣更猛烈的號叫——
“早知道，當初我就不選那條路走，就不會遇上那條狗，就不會被狗追著滿街跑，就不會被街上那群小霸王笑話，造成一生的心里陰影……”
“不行了不行了，我也要去工作了?！眲跔柲蒙纤目日T外走，忽然感覺衣袖被拉住?；仡^一看，4836頂著楚楚可憐的表情哀求道：“勞爾勞爾，這次去人間帶上我好不好，我保證不給你添亂?！?p> “呵呵呵……”勞爾笑著搖搖葵扇，慢慢地從嘴里蹦出兩個字——“不要”。
“啊……”4836的語氣更軟了，“勞爾老師，你上次不是說過要帶我嗎？就發(fā)發(fā)好心帶帶我唄……”
“工作是我應該的，帶上你可不是我應該的。再說，你跟著我這樣偷懶的人有什么好處呢？還是留在勤勤懇懇的杰克身邊，能夠多學點！”勞爾說罷便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口，留下唉聲嘆氣的4836。
“小氣鬼！”待勞爾消失在門外，4836朝著門外大神喊道。緊接著，里間又傳來擾亂耳朵的抱怨聲，4836徹底泄了氣，縮在門口一動不動。
愛德華帶著鬼魂回來辦手續(xù)時，差點被門口的4836嚇著。他還沒來得及發(fā)作脾氣，就聽到里間傳來連續(xù)幾聲直穿腦子的哀嚎——“選錯了啊”“早知道”“我真是背啊”……哀嚎停歇之后，愛德華投向4836的目光變成了同情。
“您請這邊走，早上有一個死者比較悲痛，還請您見諒，希望不會影響您的心情?！睈鄣氯A堆著笑，朝著自己的當事鬼魂一通解釋。他們在噪音的影響下，堅強地完成了錄入和清除工作，飛快地離開F741區(qū)辦公室。
出門的時候，愛德華推醒了在門口已經失了魂的4836，讓他幫忙帶著鬼魂去執(zhí)生死神那里。4836就像在汪洋中抓到一塊漂浮的木板，緊緊地抓住愛德華的手，感激之情都快溢出骷髏眼。愛德華嫌棄地催促他，自己頭也不回地趕去人間完成下一單。
等到愛德華把下一單的鬼魂領過來的時候，杰克手頭的工作還沒有完成，甚至還沒有進入清除記憶的程序。
杰克雙手在鍵盤上連續(xù)不斷地忙碌著，卻也趕不及馬典途的講話速度。他曾經想過打斷馬典途的講述，又害怕干擾他的情緒，而且確實是找不到可以制止的空隙，只得任由他在里間大聲哭號。
馬典途的講述非常零碎，杰克費勁心思拼湊，才勉勉強強湊出他的生平。馬典途說的最多的詞就是“早知道”，從出門走哪條路，再到上學時的學科選擇，再到幾次工作變動，到人生最后階段的治療方法，他都在后悔自己沒有選擇另一個選項，84歲的人生，他的后悔可能填滿了80年。
“早知道前幾年就不和老胡頭打撲克了，輸了他那么多，都夠小山給我買好幾天的水果了，我怎么就不知道減輕兒子的負擔呢！哎呀，不說了不說了……”馬典途終于說累了。
當杰克停手的時候，愛德華已經完成了四單，坐在辦公室歇著喘氣。勞爾也回來好一會兒了，和4836大眼瞪小眼，四只骷髏眼里都是懊惱。
“馬先生，接下來鄙人就要為您清除記憶，您做好準備了嗎？”杰克感覺自己好像一天都沒有說過話。
“容我再想想?！瘪R典途有點猶豫。
“鄙人覺得，還是當機立斷好一點。”
“好好好，清除吧，清除吧……”馬典途咬咬牙說道，然而就在坐上圓臺的時候，他又退縮了：“這個不會出問題，產生啥副作用吧？”
“請您放心，這架機器絕對安全?！?p> “哪有什么絕對安全的？”
“請，請您相信鄙人，您看剛才那么多人都沒問題……”
“好吧好吧?！瘪R典途擺擺手，終于同意了。
當杰克領著清除完記憶的馬典途踏出里間時，看到的是三張疲倦的骷髏臉。
勞爾快速翻動著漫畫，神情冷漠地說：“早知道現在才結束，我就不那么早回來了?！?p> 愛德華站在咖啡機前，精疲力竭地說：“早知道之前都喝不上咖啡，就不泡著浪費了?！?p> 4836癱坐在墻角，就像一具歷經多年風吹雨打的骸骨，用微弱的精神說道：“早知道，我就不來這個區(qū)報道了……”
杰克趕緊帶著馬典途離開辦公室。
勞爾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搖著葵扇說:“這個性子，恐怕往生之路也會走得異常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