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壁w大虎放下筷子,吃了大半杯涼開水,順了口氣:“我到今年年底,可就要退下來了?!?p> 瀟瀟打笑著應了一聲:“嗯,知道您還舍不得這車間里的臟活、累活呢?!?p> “廠里到開春的時候,要組織一個女子吊酒班。我看你要不把外頭國營商店的活兒給辭了,到廠里來接我的班吧?!壁w大虎說話的時候并沒有拿眼睛去看女兒,這并不是商量的口吻。
他的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甑,底下的火苗竄到眼底,似乎有些灼人。
趙大虎自個心里明白,吊酒實在是辛苦。起窖、挑酒糟、推雞公車、摘酒,甚至上班時間更是三班倒,是廠里最辛苦的崗位。
瀟瀟是他的獨生女,讓她去吊酒,那就等于是直接送她去吃夠苦頭。
這吊酒的苦,一般人還真吃不了。就算是廠里這些年招進來那些身強力健的男同志,都背后不迭地喊聲苦。更何況是瀟瀟這些沒受過歷練的年輕小姑娘呢?
“好嘞,等我進廠里,一定好好干,爭取不給您丟人啊!”瀟瀟收拾著飯盒,滿面笑著說道。
“你這……都不帶過腦子想一想的呀?”趙大虎抬起頭來,問了一聲。
瀟瀟撇了撇嘴,滿不在乎道:“我是誰呀?我是趙瀟瀟,您趙大虎的獨生女兒。廠二代不進工廠奉獻,難不成還要在外頭瞎晃蕩,給您添堵么?反正遲早要進廠的,晚進不如早進。吊酒班嘛,聽著蠻有意思的,能學到不少手藝呢。往后就算我嫁不了人,要做一輩子老姑婆,估計您也不用擔心我能不能吃上飯的問題了。”
“啪”的一聲,趙大虎拿了筷子,就在瀟瀟頭上打了一下:“你這孩子,越說越離譜了。什么老姑婆?你這是成心要氣死我呢?”
瀟瀟捂著腦袋,沒臉沒皮地笑了起來,“反正,您就放心吧,就憑著我這身硬氣命,那吊酒班我要不去,誰還能去呢?”
打小,人家就說,瀟瀟是父親趙大虎肚子里的蛔蟲。趙大虎一瞪眼,她便能曉得后頭要說些什么。
自瀟瀟記事起,父親便是在酒廠里起早貪黑的辛勤工作著,拿了不少廠里的先進標兵。
母親雖然常念叨著父親不顧家,可是“仙水酒廠”四個字,卻早就在年幼的瀟瀟心里扎了根。
趙大虎是個粗人,不善言辭。但是瀟瀟曉得,他這唬著的臉下,是一顆擔憂女兒的心吶。
他怕她吃不了苦,更怕她吃了苦……
趙大虎垂下了臉,將筷子猛拍到桌上。那缺腳的桌板受了力,跟著晃蕩了兩下。要不是瀟瀟不動聲色地側身抵住了另一頭,恐怕桌子早就打翻在地了。
“你記著自己說過的話,去了可別給咱們老趙家丟人?。 壁w大虎沒頭沒腦的扔下一句,直接揣了圍兜又干活去了。
瀟瀟站在門口,遙遙地望著父親傴僂的背影,在煙氣中漸漸模糊起來。她的心下有一團暖融融的東西,在慢慢化開。
是啊,父親老了,也該到了退休的時候了。他掛心了一輩子的酒廠那,可不得由著她來繼續(xù)做這螺絲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