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林雪松來說,四十歲的生辰一定是他這輩子最難忘的生辰了。有時候,一個人在所有事情上都過于成功,享受了其他人無法享受的幸運,可能真的連老天爺都會妒忌。所以,過分幸運的人往往懂得惜福,懂得低調(diào)謙遜,多行善事,來換取福壽綿長。
但林雪松不懂,他的幸運曾經(jīng)一度如爆炸的云霧,如崩塌的雪粉,武功和商業(yè)上的成功只是令他沉醉,而二夫人為他生下的兒子則令他幸福得眩暈。這輩子,想要的都有了,但,還不能滿足。正如那句古話所說:“富貴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备毁F了,不還鄉(xiāng),不炫耀,那邊如身著錦衣,卻在夜間行走,無人能識。對林雪松來說,這不能接受。
也許,幸福是沒有味道的,但幸?;脺绲臅r候,一定是帶著鮮血的味道。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客人們早已散去。林雪松獨自一人坐在廳堂里發(fā)呆。這一切變故太突然了,如果一個炸雷,把他炸蒙了。
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為什么是這一天?為什么死了……?死了……死了……
生活好像在這一天無以為繼了,可是明明這一天應該是最喜慶的日子,但來祝福的人們都走了,帶著驚慌和不解,帶著八卦和揣測,帶著許多種情緒離開了。這些紛紛擾擾的情緒里沒有幾個是真心實意關心他的,林雪松很清楚。想著想著,他怒不可遏,雙拳緊握,額頭上青筋暴突,大吼一聲:
“把那丫頭給我?guī)н^來!”
晌午過后,林夫人覺得身上松快了點,畢竟是林雪松的生辰,她是發(fā)妻,一早也準備了禮物。只是大宅那邊早就傳話過來,說身子重就別動彈了,客人都有二夫人照應著,好好歇著就行。下人們也都在大宅忙,別院里除了貼身的丫頭云錦,連燒飯的老媽媽都被叫到大宅去幫忙了。
到了晌午,天格外的熱,林夫人懶得起身,加上食欲不振,顛顛倒倒睡了半天。遠處鑼鼓喧天,笑聲不止,別院和大宅雖然隔了條河,這等熱鬧隱隱也能聽到。
多好的日子啊。誰能想到,這輩子能過上這樣好的日子,該是積了多少福氣啊。林夫人輾轉(zhuǎn)反側(cè),思緒飄到很遠,想起年少時,和師兄雪松在洛陽的那些年。
林夫人的父親伏老先生曾經(jīng)廣納門徒,師兄雪松是眾多徒弟中并不顯眼的一個,而自己是父親的小女兒,家人慣著,又有眾師兄捧著,吃穿用度從來不比官家小姐差。至于武功,父親也沒有對她有過什么期許,能會個幾招幾式防身足矣。想到父親曾經(jīng)親切的臉,林夫人心中愧疚難當。
別院外有幾聲蟬鳴,天氣悶熱起來了。林夫人想,可這好日子,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呢?如今,且不論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就算是男孩,以自己這孱弱的身子,也難再奪回當家的權(quán)力,熱鬧都是別人的。越想越哀怨。誓言果然都是會變質(zhì)的啊,當初毫不起眼的雪松師兄,怎么偏偏就選了他呢?
思緒紛紛擾擾,糾纏著林夫人,想著想著覺得倦了,頭也昏昏沉沉,又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隱隱聽到哭聲。林夫人睜眼看到床尾坐著一個丫頭。女孩抽泣著,瘦弱的肩膀隨著氣息抽動,頭上的發(fā)髻,已經(jīng)凌亂,頭發(fā)枯黃,糾纏在一起。
林夫人定了定神,一看是女兒,便喚:“阿荼,是你在哭嗎?”
阿荼不做聲,只是哭。她雖不受父親寵愛,但個性桀驁,從沒想過會吃這么大的虧,心里又恨又怨。但母親,卻這般羸弱。阿荼心里凄苦起來,這世上哪有能保護自己的人呢?即便被打被侮辱的時候,也不曾掉淚的少女,看著整天昏睡的母親,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林夫人掙扎著起來,問發(fā)生了什么。阿荼怯生生轉(zhuǎn)過臉來,只見女孩兒下半張臉血肉模糊,傷口上的藥粉和血混在一起,凝固了。林夫人又驚又怒,云錦進來把事情說了一遍,林夫人聽完臉色煞白,立即就要起來,想去大宅討說法。
但這一怒,險些動了胎氣,加上白天基本上天水米未進,林夫人哪里支撐得住,一下暈過去。過了半晌,林夫人悠悠醒轉(zhuǎn),這時屋里已經(jīng)掌燈,女兒也不見了。云錦端了碗?yún)M來,說大小姐在屋里歇下了,哭了半天,實在是累了?!按笮〗闫綍r多倔呀,今天受了大委屈了,夫人,您別一味退讓了?!痹棋\一邊扶起林夫人,一邊說。
林夫人想到女兒那副樣子,又想到自己的處境,更加心酸,正不知何解,院外又喧嚷起來,接著聽到阿荼一聲叫喊。一會兒,進來幾個府丁,為首的一個,語氣毫不客氣道:“小人奉老爺之命,來請大小姐去問話。”
“問什么話?出了什么事,怎么叫你們來?”林夫人還沒反應過來。
“二夫人被人毒死了,老爺懷疑是大小姐所為。大小姐身上會寫功夫,老爺才叫我等來拿大小姐?!闭f罷帶了人便走。
林夫人又驚又俱,忙扶著云錦起身,也往大宅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