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左相,顧輕昔鮮有時間過問府中事,相府的打理全仰仗公主。
京都偏北,冬季格外漫長,大雪延綿不絕,下了一場又一場。到底是公主,顧安還是背著少爺去了趟碧園。
這碧園偏僻不說,四野枯寂,真不知這公主怎地想的,冬至后執(zhí)意移居于此。
夜寒風大,呼呼地直吹的人頭疼眼花。
瑟瑟發(fā)抖的顧安立在園外,低聲喚了下,不久出來個丫頭,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等著吧!”
那丫頭進去通報,顧安站在廊下來回搓手,跺著腳直呼熱氣。不過片刻,抬眸見公主的貼身嬤嬤青禾走了過來。
“顧安,公主說不見了,勞你費心跑這一趟?!?p> 顧安還想說點什么,就被打發(fā)了。
次日,沈和凍死獄中的消息傳遍京都。這場黑心老儒立挑權貴的斗爭,終究在人聲鼎沸的茶館酒肆中塵埃掉。
蘇相在朝堂之上,接受了新皇的厚賞。沈和雖死,但朝中各派依舊暗潮涌動,甚至更甚從前。
身為駙馬的他,倒顯得中流砥柱。
“易卿,這天下多虧蘇相和你,不然朕怎能安心!”
廷議之上,顧輕昔竟有些走神。待他回眸望向那少年天子,只見天子豐神俊朗,眸底一片清澈。
這般的童稚未開,真是少年天子!
“承蒙皇恩浩蕩,臣等必竭盡全力,協助圣主理畢六方?!?p> 下了朝,行徑御街,顧輕昔驀地想起一個月前那場聲勢浩大的婚禮。他一襲紅衣騎高馬冠白玉,纖長的手挽執(zhí)韁繩,豐姿綽約地打馬過長街。
洞房花燭夜,昏黃的燭光下,那梨渦淺笑的清麗少女,揚起彎彎眼眸,略帶羞澀:“駙馬,哥哥說你是江南人,可是‘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的江南?”
只一瞬,他有些怔然,腦海里想起沈煙。
“你是江南人?那江南什么樣,是‘棹動芙蓉落,船移白鷺飛’嗎?”
小公主見他有些恍惚,不由得伸出素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顧輕昔這才回神注視著她,沉默許久,神情落寞地冷聲道:“或許是吧。”
自此,顧輕昔再也沒認真看這公主一眼。好在小公主孩子心性,根本不把他當夫君,平素相處的如同兄妹。
他嫌棄她,冷落她。她卻置若罔聞,甚至甘之如飴。
晨起目送他早朝,黃昏在小廚房里為他燴菜煮粥。書房讀書,她好似堪不破人心,剪燭研磨,事事如他心意,可他卻竭力排斥。
冬至那夜,她不知從哪兒抱了壇梅子酒,一個人喝的酩酊大醉。雪下的那般大,她卻不管不顧在梅林跳舞,一支接一支……
直到他蠻橫地將她抱回房,暖氣熏得人輕綿無力,好似在幻境,再后來他和她竟耳鬢廝磨。
醒來后,他面色冷峻,毫不憐惜地譏諷:“看不出堂堂公主這般好演技,昨夜你可滿意?”
她不可置信地愣在那里,好似被冰封,轉念卻頓悟是哥哥下了藥,他才會這般對自己。
看著他拂袖而去的高大背影,她明明纖弱無比卻堅強似男子。
“不滿意!”
顧輕昔聞聲住了腳步,側顏俊秀地冷冷斜了她一眼,逕而轉身徹底走出她的世界。
穿街走巷,路過沈府時。觸目頹墻破垣,伸出墻外的幾枝臘梅,不似人心開的嫣紅一片。
他兀自走到那墻角,伸出纖瘦的手欲摘下,躊躇片刻還是收回袖間。
繼而推開重重的木門,只見園中早已空蕩。拱門那里,枯黃藤葛交纏,卻再也不會探出一個巧笑倩兮的狡黠少女。
“公子是——”
身后一個生面孔小童不解地問,顧輕昔回身行禮。
“我是你家主人的舊友,偶然路過,念起從前便不請自來?!?p> “原是這樣,客人從哪里來?”
小童拿著掃把,眼眸清澈。
顧輕昔旋即心口發(fā)酸,強忍淚意:“客從江南來!”
“江南?哦,該不會是干娘說的姑爺,可大小姐剛嫁過去……”
小童還立在原地撓著頭喃喃自語,再抬頭客人已無蹤跡。
回到府里,他看著匾額下兩只石獅子,可惜往日與它們守在一起等他的女子,再難相見。
“顧安,那……公主身體可痊愈?”
“少爺,不知道?。 ?p> 顧安搖頭怯懦道,神色惶恐不安。
“除夕將至,免得皇上擔心,咱們且去看看她?!?p> 顧輕昔嘆著氣一字一句仿佛說給顧安聽,抬眸眼底宛如一譚幽泉,深不見底。
從來不知碧園的路這么漫長,似乎能走盡一個人的一生。沿途不知何時遍植桃花,可惜原先的臘梅,若不伐掉,這時節(jié)嫣紅生姿。
念頭悄然生起,到了碧園一隅,卻被那蠻橫不講理的青禾硬擋在門外。
“嬤嬤,你怎地對我家少爺無禮?”顧安氣惱地與她爭辯。
青禾倒也不理會,一雙眼緊盯住顧輕昔,疏離又客氣地回到:“倒不是奴婢不講理,只是公主交代了,她和——”
不知不覺間青禾住了口,掃了眼身側巋然不動的顧輕昔,頓了頓:“今后夫妻再不相見,死生皆無關,來生奈何橋下擦肩而過。”
這話太過刻薄,亦太絕情。
回去的路上,許是步子急促,只覺得時光飛逝,半點不由人。
顧安喘著氣跟在他身后,踉踉蹌蹌道:“少爺,公主一準兒是氣話!如今沈小姐遠嫁江南,歸宿已定。您早晚收下心,憐取眼前人?!?p> “眼前人?”
雪過寒雨滴在額角,刺骨的冷風灌進四肢百骸。
“這云歧公主貌美可人,對您甚是體貼。說實話,沈小姐已成過去。少爺您對公主太苛刻了,其實她……并沒有做錯什么,只是嫁給您了?!?p> 話音剛落,顧輕昔身影一斜,轟然倒在泥濘的殘雪里。
“青禾,他病的重嗎?”
榻上容貌清麗的女子,大眼清眸難掩焦灼之色,濃睫微垂?jié)暟l(fā)問。
青禾嘆了口氣,給她墊了個軟枕,隨口答道:“估計是感染風寒,想來不嚴重?!?p> 云歧倒沒再說什么,只是手下針尖戳到指腹,瞬間呻吟一聲。
“公主,還是奴婢來吧!”
青禾見勢就要奪過來,云歧攬過那筐子,搖著頭淡笑。
“除夕,也該去見見哥哥。”
除夕夜,顧輕昔和云歧公主相攜入宮,轎輦行于御道上。
見過的人都說公主駙馬霞姿月韻,真是一對璧人啊!
轎輦上顧輕昔心底隱隱有愧意,猶豫再三,終是啟口:“你……還生我的氣?”
云歧頭也不抬,正眼都不瞧他,淡淡道:“我和你無氣可生!”
顧輕昔不由得眸底泛喜,他不求與她恩愛無疑,只盼彼此別再這般陌生疏離。
“顧輕昔,江南好嗎?”
“?。俊?p> “你是不是覺得我歡喜你?”
撲哧一聲輕笑,云歧適時回眸對上他失焦的墨黑眼珠,狡黠難猜地看著他。
“其實我多番詢問你江南的事,皆是因為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