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城市，夏天好像都不會很熱?！敝煊暾f道。她把被風(fēng)吹起的頭發(fā)順道耳朵后面，坐在長凳上，望著遠方的大海。
這是宿舍的樓頂花園。但好像并沒有多少人會來這里，一直很冷清。由于地勢高，而且前方?jīng)]有多少高層建筑遮擋，可以一眼望到大海。視野里建筑高低錯落，在太陽下泛著白光，卻并不炎熱。大海從地平線，平鋪延伸到城市的邊沿。車輛和行人的聲音已經(jīng)變得含糊不清，潮聲仿佛在腦海里回響。
“在我的家鄉(xiāng)，夏天總是充滿了白茫茫的熱氣，樓頂那些密集排列的熱水器反射出耀眼的光亮。很濃郁又好像很安靜?！焙沃斪谥煊甑呐赃?，說著。
“我的家鄉(xiāng)也是。”朱雨面向何謹笑著說，“突然有點懷念家鄉(xiāng)?！?p> “嗯?！焙沃敯櫫税櫛亲樱翱偢杏X，隨著離開家鄉(xiāng)的時間越來越長，家鄉(xiāng)好像已經(jīng)不再是小時候那個感受如此真切的地方了，慢慢變成了一種符號，一種意象。就像……”何謹笑了笑，“就像那個充滿了白茫茫熱氣和耀眼光斑的夏日一樣?！?p> “哈哈哈?！敝煊晷α似饋?，“是啊，也許是我們長大了，在外面生活太久了。每次我回到家里，總感覺有些奇怪。小時候回到家里，感覺家是一個溫暖的港灣，因為無論發(fā)生什么只要我回到了家就能感覺很安心?，F(xiàn)在我回到家里的時候，感覺卻像是到了一處驛站，因為我知道，再過不久我又要離開她，再次去到遙遠的地方?！?p> “嗯。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每次回家看到自己桌子上那些書那些小東西，總感覺不再是擁有它們，而是回家探望它們?！焙沃斦f道。
“大概人總是要長大，然后離開父母離開家吧?！敝煊昕粗h處的大海，微笑著說，“然后我們會再組成新的家庭，然后我們的孩子再經(jīng)歷我們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
“哈，雖然聽上去像是機器一樣周而復(fù)始。但是每一天對我們自己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吧。只要活著，不論快樂還是悲傷，自己去經(jīng)歷，去體會生活中那些平淡卻來之不易的小小感動，這已經(jīng)很有意義了吧。無論怎樣，都要開心地去迎接明天。我們只活這一次，那就好好活這一次?！敝煊晁坪跻庾R到了自己說到了什么很嚴肅很宏大的話題，于是她就把樂觀的態(tài)度也跟著說了出來。也許是為了不讓氣氛那么沉重，也許，是她本來的想法就是如此。
“你可真樂觀啊?！焙沃斂粗@個女孩。女孩正對著他笑，也許是剛才的話題太沉重了，她想用微笑來化解。
“哈哈哈，是嘛。因為——”朱雨拉長了音調(diào)，像是在思考后面的語言，“因為悲觀沒有任何用處嘛。啊，對了。想起來看過的一部電影里的臺詞！”朱雨打開雙腿上一直放著的筆記本，翻了好幾頁找到了她曾經(jīng)摘抄下來的句子:“以前覺得時間是一個小偷，偷走了我愛的一切?，F(xiàn)在我明白，他是先給予再拿走，每一天都是一份禮物，每一小時，每一分，每一秒?！?p> 她真是個樂觀又愛笑的女孩子啊。
曾經(jīng)何謹因為自己所擁有的力量感到很悲哀，但是后來他的朋友們改變了他。因為什么都不做的話，事情只會變得更壞。“啊，真是好句子?！焙沃斂粗煊甑谋咀诱f道，“我越來越相信，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一定是有意義的，不是為了單純地接受痛苦，一定有什么美好的東西在未來等他。即便有時候悲傷地讓人快樂不起來，也要相信，過了今天夜晚，第二天依然會有美好的事情發(fā)生。”
“嗯嗯，對，就是這樣?！敝煊挈c著頭。
這還真是個有點溫柔地男孩子呢。
“不過，這不是你寫新聞用的筆記本嗎？怎么成了摘句子用的？”何謹瞇起眼睛來問道。
“哈哈哈，是那次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手邊剛好就只有這一個本子了，就隨手抄上了?！?p> “話說，你以后是想從事新聞有關(guān)的工作嗎？”何謹突然問。朱雨做過好多次關(guān)于新聞的活動，無論是在學(xué)校當學(xué)生記者，還是在網(wǎng)站上試著做媒體，以及這次來跟進初晴水族館的項目，她似乎很喜歡也很努力在做這些事情。
“嗯——”朱雨若有所思地回答，“是比較喜歡做新聞有關(guān)的工作，但是，未來到底要做什么，還沒有什么具體的打算……”
“有一件喜歡做的事情總是好的，加油啊，說不定能如愿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呢?！焙沃斀o朱雨加油打氣。
“哈哈！謝謝，希望如此吧?！敝煊昕戳丝春沃?，“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嗎？”
“啊，我也……”何謹猶豫著回答，“我還沒有什么明確的計劃?！毕胂胫車行┩瑢W(xué)已經(jīng)計劃好了實習(xí)和工作，何謹突然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人甩下了一大截。
“沒事，以后會找到喜歡的事情的！”朱雨同樣給何謹加油。
“嗯?！?p> 朱雨開始隨手翻她的筆記本，像是在分散自己或是何謹?shù)淖⒁饬Γ缓笏伎贾酉聛淼脑挘骸懊魈焐衔缥覀兊母M工作就完成了，后天一整天和大后天的上午都要整理稿子，之后我們的工作就徹底結(jié)束了?！?p> “嗯?！焙沃斦f。隨后他站起來，走到了天臺邊緣，扶著玻璃圍欄。一陣風(fēng)吹來，感覺特別涼爽愜意：“結(jié)束后就可以回去了，離開初晴，回到孤門?！?p> “對了?！敝煊暌哺玖似饋?，走到了何謹旁邊?！拔覀兠魈煜挛鐒偤镁蜎]有工作了……出去逛街吧！”朱雨突然說道。她看著何謹?shù)难劬?，好像在期待得到一個肯定的答復(fù)。畢竟提出去逛街的邀請，誰都不希望自己被拒絕吧？
何謹回過頭來看著朱雨。女孩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上映出額前被風(fēng)吹起的發(fā)絲，臉頰微微潮紅。
“好啊。”何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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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俞心回來的時候，俞恒已經(jīng)睡著了。她站在臥室門口，窗戶上的白色簾子被夜風(fēng)吹的飄忽不定?？蛷d的黑膠唱片機還在低聲播放著音樂。
“為什么要對你掉眼淚，你難道不明白為了愛，只有那情人的眼淚最珍貴，一顆顆眼淚都是愛都是愛?！?p> 《情人的眼淚》，一首老歌，蔡琴演唱的版本。俞心走過去輕輕把唱片機的唱頭拿開。歌聲停止后，房間變得更安靜了。她第一次心情這么沉重，因為她覺得自己沒有剩下多少時間了。她甚至不敢叫醒睡著的俞恒，因為她不知道該怎么對他開口。俞心今晚去了一趟那個老舊的村子，那座她曾經(jīng)居住過的老房子，那座從來不會有人進去的老房子——有人進去過了，看現(xiàn)場的痕跡，那個人應(yīng)該是很細心地調(diào)查了老房子的任何一個角落。沒有小偷會去那座破房子的，村子里的人也肯定不會去的，唯一的解釋——是獵人。毫無疑問，那是一個經(jīng)驗老道的獵人，他要來獵殺吸血鬼了。
很久很久之前，俞心遇見過一個吸血鬼，那個吸血鬼告誡過她，當被獵人盯上的時候就要趕緊逃跑。因為獵人太過強大，而且他們潛伏于黑暗中，對獵物毫無憐憫，很少有獵物會從他們手下逃脫。
但是獵人從來不殺人類。如果和俞恒繼續(xù)在一起，俞恒為了保護自己一定會和獵人戰(zhàn)斗，可是俞恒不可能會是獵人的對手。也許，離開俞恒自己逃跑會讓他更安全一些。俞心這樣想著。她第一次這么緊張，甚至無法冷靜思考問題，她只想獨自一人趕緊離開。她從沒有見過獵人，因為她聽說見過獵人的吸血鬼沒有一個能夠活下去。
俞心的挎包還在沙發(fā)上，她過去拿起來翻了翻里面的東西，身份證還在里面。像我這樣的人，不需要錢，不需要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必要的時候有張身份證就可以了吧。俞心想著，還需要多帶幾件衣服。衣服都在臥室里，她轉(zhuǎn)身準備進臥室，卻發(fā)現(xiàn)俞恒穿著睡衣站在臥室門口，白色的窗簾在他身后微微飄蕩。
“唔！”俞心被嚇到了，不是因為對方比她強大，而是因為她偷偷摸摸要做的事情暴露了，她本能地對于秘密被暴露而感到慌張。
“你要做什么？”俞恒問，他一步一步朝俞心走近。
“沒，沒有?！庇嵝幕艔埖睾笸?。她是個體能遠超人類的吸血鬼，但在俞恒面前，她卻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會慌張，會害怕，會不知所措，會心跳加速?？蛷d本來地方就不大，她退了幾步就到了墻角。而俞恒已經(jīng)來到了她的跟前。
“帶著身份證？你要一個人去哪里？”俞恒抓住俞心的手腕，俞心的手里還拿著她的身份證。
“不，沒有，我沒有想……去哪里?！庇嵝恼f話都在顫抖，她的眼底已經(jīng)積滿了淚水，泛著點點亮光，只要再眨一下眼睛，那些眼淚一定會奪眶而出。
俞恒突然緊緊抱住了俞心。
“唔?！庇嵝耐蝗淮糇×?，她本來以為俞恒會責問自己。俞恒用力摟住了俞心的腰肢，俞心不得不踮起腳來才能穩(wěn)住身體。
“寶貝，你怎么了，是什么讓你如此害怕?！庇岷阗N在俞心的耳邊溫柔地問。和俞心在一起的這二十多年，他從來沒有見過俞心那般恐懼的神情。
啊，是啊，怎么可能瞞得過俞恒呢。其實俞恒早就看出來了吧，自己還繼續(xù)裝蒜，明明自己臉上寫滿了恐懼和害怕吧。自己怎么還想騙過俞恒呢。明明什么都瞞不過俞恒，明明俞恒最了解自己了，明明俞恒最溫暖了。俞恒身上的溫暖讓俞心感到了那股熟悉的安寧。她也緊緊抱住了俞恒，失聲哭泣起來。
“我們……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好不好……永遠都不要回來了?！庇嵝囊贿吙奁贿呎f著。
“好好好，我們離開這個地方，我們再也不回來。寶貝，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俞恒輕輕拍打著俞心的背，就像父母安撫自己的孩子一樣。
“我們明天就去辭職好不好……辭職了就趕緊離開這里?！庇嵝睦^續(xù)說著，心情依然沒有平復(fù)下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打濕了俞恒肩膀上的睡衣。
“好，我們明天就去辭職，明天就去?！庇岷憔o緊貼著俞心的側(cè)臉，一直在努力安慰著俞心。
過了好久，俞心終于不再哭泣，她緩緩松開俞恒，抬頭看著他。
“到底……發(fā)生什么了？”俞恒輕輕地把俞心貼在臉上的頭發(fā)撥開。俞心的眼睛紅腫著，臉上全是淚痕，好些頭發(fā)都粘在了臉上，顯得有些凌亂。
俞心的眼睛里依然充滿了恐懼，夜風(fēng)穿過窗戶吹進來，吹過她還殘存著淚水的眼睛，有些發(fā)澀。
“那個老房子有獵人去調(diào)查了，我已經(jīng)被獵人發(fā)現(xiàn)了?！?p> ------------
第二天，下午。
朱雨和何謹跟進的項目終于結(jié)束了。他們中午都小睡了一覺。然后準備下午的出行。
朱雨坐在床上慢慢畫著淡妝，她來到初晴的時候并沒有帶多少化妝品，畢竟外出行李還是一切從簡比較好。但這并不妨礙她畫出美麗的妝容?；瘖y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就像畫畫一般。當她想起何謹一筆一畫描摹人像的時候，突然覺得化妝本質(zhì)也是一種繪畫。同樣是用線條和顏色去描繪。那么何謹是不是也很容易學(xué)會化妝呢？當她正想著的時候，宿舍門被輕輕敲響了。
“來了來了，馬上就好！”朱雨放下粉底盒，在鏡子前面轉(zhuǎn)身看了看新?lián)Q上的黃色碎花連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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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下午他們慢慢聊著新鮮的見聞，和回想起的故事。漫步在初晴有些涼爽的街道上。陽光很明亮，商店的玻璃窗上反射著他們的身影，和熙熙攘攘的人流。初晴市特色的禮品店和小吃店前面總是擠滿了人。何謹帶著相機，他有時候會跟在朱雨后面等著抓拍她的一個回眸。朱雨偶爾也會略微害羞地在路邊在公園里努力擺出拍照的姿勢。這是一個適合外出逛街的下午，用一句網(wǎng)絡(luò)上流行的話來說就是——陽光正好，微風(fēng)不燥。
可是朱雨怎么也沒有想到這美好的下午會倉促又令人失望地結(jié)束。
何謹突然說道:“我突然想起來有一份文件忘記還給我那個朋友了！”他拿出手機，上面顯示通話記錄里有好幾個未接來電。
“恐怕今天下午不能陪你了，我得趕快離開了，他應(yīng)該很急，會耽誤工作的?！焙沃斦砹讼乱路?，這一般是個要開始活動的下意識動作，也就是說，他很想立馬就動身。
“哦……好。那你……去吧?！敝煊甑纱罅搜劬粗沃?，看上去有些錯愕和楚楚可憐。但是如此緊急的事情她也不會無理取鬧阻攔何謹?shù)??！澳憧烊グ伞⒁獍踩！?p> “嗯，抱歉，我先去了，他大概很急用?！焙沃斦f完就揮揮手跑開了。留下朱雨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其實剛才他們都把今天下午的晚餐都已經(jīng)預(yù)定好了，朱雨感到一種無言的失落，任何人都會失落吧。但也無可奈何，朱雨也無法去阻攔何謹或是埋怨何謹。她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們的臉上都掛著笑容。購物街是個美好的地方，這里很少有人難過或者悲傷。如果有的話，那么他一定會被這快樂的人群吞沒，而更加的孤獨。朱雨在原地躊躇了好久，她看著何謹?shù)谋秤跋г谵D(zhuǎn)角，然后緩緩拿出手機，退訂了那已經(jīng)預(yù)約好的雙人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