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趕”字，聽起來特別刺耳?！安灰彩且粋€打工的嗎，有什么好拽的。”梁杰小聲嘟囔著。
“你說什么！”那女的大概因為聽不清，火更大。
“沒什么，我這就出去?！?p> 保安把這工廠電動大門開啟了容一個人通過的縫隙，梁杰擠了出來。
“等一下！”在電動門正準備關上剎那，張超也閃了出來。
“你干嘛出來，招保安的廠很少的?！绷航軐埑f。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我答應過你媽照顧你！”張超回答。
正月初八早晨冷風嗖嗖，張超的話讓梁杰感到了一絲溫暖。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東莞，他剛才還擔心接著來如何一個人去找工作。
“謝謝你！表哥！”
這么一折騰，早上的見工時間已過。梁杰和張超頂著正月的冷風又一家一家工廠找下去，為下午的見工做準備。見到貼招工廣告的工廠，就像餓虎撲食般撲過去。
果然像梁杰猜想的那樣，招保安的廠很少。后來張超不再限于保安，普工有招男的也過去問門衛(wèi)室的保安。因為有了上午的尷尬，他們每次都會問同樣的問題：
“招生手男普工嗎？”
“招?！?p> “感冒的，招嗎？”
“對不起，特殊時期，不招?！?p> 從早上八點到十二點，把第三工業(yè)區(qū)都轉(zhuǎn)完了，他們也沒能找到不介意“感冒”的工廠。
“先回去吃飯吧！下午再去其他工業(yè)區(qū)?！睆埑土航苡只氐搅怂麄冏〉牡胤健?p> 在東莞，每個工業(yè)區(qū)都有一個對應的市場。這是針對外來工目標人群的商圈。類似于老家的農(nóng)貿(mào)市場。周邊有各種風味的飲食店，服裝店，小商店，錄像廳，溜冰場，迪吧。
也聚集著形形色色的小商小販，在地上擺一個簡易的小攤，或者干脆把煤氣罐，煤氣爐架在在一個板車上做成流動的飲食攤，那里東西便宜，消費也低。
梁杰和張超來到一個流動攤前，那里已經(jīng)有幾個穿藍色廠服的年輕女孩坐在旁邊的小飯桌上等。
板車上架著兩個煤氣爐吐著藍色的火焰，老板兩手并用，翻炒里面的河粉。見梁杰他們過來，老板很熱情：“兩位帥哥，吃什么？”
“兩份炒河粉?！?p> “好嘞，加蛋嗎？”
“加?！?p> 老板在兩個鍋里加了醬油，蔥姜蒜末。把鍋里的河粉分別刮到四個塑料泡盒里?！办n妹，炒粉好了！”幾個女孩自個過來端，一手交錢一手拿盒子。
老板接過錢，找了。拿一個竹刷子刷刷刷把鍋里的飯渣刷到地上，往鍋里倒油，抓起河粉放鍋里翻炒，期間又來了兩個工廠女孩，也是點了河粉。兩個鍋又開始翻飛。動作熟練。
不一會就炒好了。交了錢，正準備坐下來吃。卻見前面一陣騷動，老板神情緊張：“治安隊來了，快，把飯盒端起！”沒等我們反應，他迅速把旁邊一張空桌子收攏，又把我們前面桌子收攏，扔到架子車上，一轉(zhuǎn)眼功夫，踩著三輪車跑了。
梁杰看見一隊穿著寫有“治安巡防”的反光背心的人馬，從一輛車上下來，喝令來不及跑掉的小商小販，把東西搬車上，又押著人一個個上了一輛車。
轉(zhuǎn)眼間十幾個治安員就抓住了七八個小販，一個推著板車賣水果的老爺爺，因為跑得慢，也被逮住了。他跪在地上，距離太遠聽不清說什么，大概是求饒。
但那些年輕的治安員看也不看一眼，把老人的板車掀翻，頓時紅的，綠的，白的果子滾落一地。
梁杰心想，等治安員一走，老爺爺還可以拾起一些，少一些損失?？山酉聛淼囊荒蛔屃航苌笛哿?。
治安員那輛車竟然啟動，駛向散落地上的果子，來回碾壓。那老爺爺渾身發(fā)抖，又被幾個年輕的拖上了另一輛車，老人回望地上支離破碎的水果，眼神里全是絕望和心碎。
不遠處，一個年輕男子大概不聽從指揮，被幾個治安員打翻在地，輪番拳打腳踢，那人蜷縮著，雙手護住頭部，不斷哀嚎……
“土匪，一群土匪！”梁杰聽到旁邊有人低聲咒罵。
原本挺香的炒河粉。此刻變得味同嚼蠟。但因為實在太餓，也伸著脖子扒拉進肚子了。
小商小販是一個古老的職業(yè)，每次看電視劇，電視劇里小商小販賣各種東西：小吃，胭脂，冰糖葫蘆，糖畫……
總覺得社會如此和諧溫馨，這些小商小販給城市帶來了勃勃生機。古來如此，為什么現(xiàn)在卻不允許了呢？
一個小攤背后，也許就是一家人的生計。我想政府的初衷是規(guī)勸和引導，讓街道井然有序。
可是權力下放到這群人的手里卻變了樣，如此粗暴驅(qū)趕，打砸，不應該是一個繁華都市應該有的現(xiàn)象。
梁杰來打工以前曾聽過一句順口溜：遠看東莞像天堂，近看東莞像牢房。
不過近幾日接連發(fā)生的種種，梁杰倒覺得更像是刀山火海。可他這樣流落他鄉(xiāng)的外來工，工作尚且沒著落，又能改變什么呢？
下午其他找工作也是一樣，招生手男普工倒是有幾個，但仍然沒有哪個工廠愿意招“感冒”的人。
回住的旅館，兩個人有點沮喪?？磥碚夜ぷ鬟€要些時日，他們住的旅館又來了三個男孩，六個床位已經(jīng)住滿。
“等下我們?nèi)栆幌吕习?，看能不能兩個人共用一個床位。這樣我們每天可以節(jié)約十塊錢?！睆埑f。
“也只能如此了?！焙迷谒麄?nèi)ジ灭^老板說的時候，老板也爽快同意了?？磥黹_春，這家旅館生意興隆，不怕沒顧客。
連續(xù)幾天奔波，梁杰早早地就上床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被重重的踢門聲吵醒，外面一片吵雜，還有強光手電筒從縫隙里照進來。
“開門，開門，治安隊查房！”
車票可以抵五天的暫住證。梁杰想著，又想蒙著被繼續(xù)睡?？勺蛱煜人麄冞M來的那對夫妻卻著急地說：“都起來，跟我們走！車票沒用的，他們還有其他借口罰款！”
門被啪啪踢著，一陣緊過一陣。梁杰他們不敢開燈，摸黑著穿衣服，穿鞋子，跟著那對夫妻從窗口溜了下去，好在他們住一樓，窗沿離地面并不算高。
所有人都順利逃了出來，后面是一條偏僻的小巷，他們轉(zhuǎn)入小巷時正暗自慶幸，沒想到前面突然亮起幾個強光手電筒：“跑，叫你們跑！”
幾個人正想往回跑，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后面也是強光手電筒閃爍。他們被兩隊治安員包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