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叉河在崇山峻嶺之間蜿蜒奔流,兩岸盡管是壁立千仞、高聳入云的大巴山尾系山脈,但仍有兩層二臺地環(huán)繞腰際。勤勞的先民把這些不毛之地開墾成小塊的田地,形成錯落有致的層層梯田。不僅實用,而且美觀,每到春秋季節(jié),省內(nèi)外游客不遠萬里驅(qū)車來此欣賞美景。
眺瞪壑位于李基山脈胸肩處,前面是懸崖峭壁,后面則是層巒疊嶂的松柏和不知名的雜樹。站在壑口,便對谷底村舍田土一覽無余。山風輕拂,撩得周圍樹梢有節(jié)奏地或左中右、或前或后地統(tǒng)一搖擺,并發(fā)出“呼--啦--”的特殊回音聲效。
“撲哧”,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轎車穿過林間泥結(jié)碎石路面穩(wěn)穩(wěn)地停在眺瞪壑旁邊。這時,從車上下來一位身著風衣高大英俊的男子,盡管滿臉疲憊,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徑直來到壑口,甚至大膽地站在懸崖邊。他仰著頭,瞇著眼,然后慢慢地張開雙臂,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也許是疲憊,也許是回憶,也許是山風所致,他摘下眼鏡,揉揉眼窩,從褲包里掏出餐巾紙擦拭著薄薄的鏡片。
稍勢休息片刻,他從褲兜里隨手抽出一支香煙,點燃之后猛吸幾口,隨之發(fā)出陣陣猛烈的咳嗽聲。他依然微瞇著雙眼,極目遠眺對岸三叉河旁邊的高觀鎮(zhèn)上那些大街小巷。盡管僻遠的鄉(xiāng)鎮(zhèn)也早已高樓林立,物是人非,但他還是凝神貫注地搜索海燕的家。海燕曾經(jīng)是他的初戀,十多年過去了,無數(shù)次魂牽夢縈,但卻無法長相廝守。
都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但是命運卻將他擠兌成匆匆過客。
海燕啊,你的容顏在默默付出中逐漸衰變,而我卻無法為你永久保鮮;多多的健康成長,我也只能‘遠觀’,無法盡到作為一位父親的職責;在生命的際遇里,雖然無意,但卻傷害了一個又一個善良的女人。難料的人生如同眼前的山路一樣曲折,扎心的負罪感尤如巖石一樣陡峭,令人窒息。郁悶調(diào)制的苦楚比等待千年的眺瞪壑還要孤寂,而我,卻無法向你傾訴......
“這不是三弟么?”崖邊小路上探出一個頭發(fā)蓬松、滿臉絡腮的中年男子,他右肩挑著一擔雜貨,左手拿著一根污漬的毛巾,不停地擦拭臉上的汗水。
“喔,俊哥呀,我是百林,你在街上買這么多東西啊。公路通了,怎么不搭車呢?”男子偷偷擦拭眼淚,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
“沒去上街,就在下面劉家院子里買點便宜貨?!碑斂「绶畔?lián)?,百林連忙遞過一支煙,“家里一切都好吧,彩伯、王姆他們身體還好嗎?”
“三弟,你有些時間沒回來了,可能還不知道,我母親比你母親還走得早幾個月吶。”
“哎,她們都辛苦了一輩子,結(jié)果也沒享啥清福。”
“就是啊,所以在世的時候一定要孝敬自己的父母,不然要后悔一輩子。”
......
俊哥和百林是鄰居,兩家屋檐挨屋檐??「缈毂嘉迨畾q了,比百林大好幾輪。他一直在農(nóng)村勞動,皮膚明顯比城里同齡人要蒼老一些。
“你細皮嫩肉的,看起來像一二十歲的小伙子,不像我們這些農(nóng)村人長得黑黢黢的,又老又不中用?”俊哥有些揶揄地開玩笑。
“俊哥,你別笑話我?!卑倭诌呎f邊把俊哥的挑子放進車座后備箱里:“咱們走吧,我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回老家……”。
眺瞪壑距離老家宅院約兩三里地,路面凹凸不平,五六分鐘后,百林驅(qū)車來到老屋基后面堰塘邊--這是他兒時曾經(jīng)戲水的地方。
“堰塘坎坎上怎么長這么多樹子和雜草哇?”百林隨口問道?!艾F(xiàn)在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人都沒得幾個在老家,哪里有時間和精力去管它喲。不過,里面水質(zhì)好,野生鯽魚肥實得很,要不,我弄點你帶回去嘗嘗鮮?”
“不用不用,麻煩得很,謝謝俊哥啊,城里買得到。”
“哦,我差點搞忘記了,兄弟,你父母親過世那陣子,我和你嫂子在外面打工,沒有時間回來,也不知道他們埋在哪里兒?”過了一會兒,俊哥關心地問道。
“喏,就在堰塘坎子下面那角角邊?!卑俅笥檬忠恢?,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透過密密麻麻的樹林罅隙,隱約能夠看到墓碑凸出的圓嶺。
那兒幾乎從來沒有陌生人經(jīng)過,野草和雜樹瘋長太快,不足半年時間就長到一人多高??「缬帽鈸鷵荛_高過人頭的雜草,在他的一路引領下,百林來到父母墳前。他用手輕輕扒開墳頭那?雜草,再次看到拓在墓碑上面的父母黑白照片和他親手草擬的碑文。
“爸爸、媽媽,不孝逆子今天回來了,求你們睜開眼睛,再看看我一眼吧,我是三兒……”,看著眼前的景象,百林雙膝跪下,聲音有些哽咽,在心里不停地默念......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疾風吹來,四周過頂?shù)囊安菰俅魏蠑n,將兩人遮蓋得嚴嚴實實。此時,百林從悲傷中緩過神來,他恭恭敬敬地點燃早已備好的香臘紙燭,嘴里還不停喃喃自語,既是祈禱,也是和久別的父母形神交流。
在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升騰起裊裊青煙,幾只受驚的雀鳥、野兔、松鼠在草叢間亂竄。此后,周遭的一切又歸于平靜,似乎根本沒有被人打擾過。這也好,就讓父母在此長眠安息吧,百林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離開曾經(jīng)賜予他生命的兩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