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小闖王所料,韃子果然來了?!?p> 高友才和郭毓奇站在府谷城頭,望著城外漫山遍野的清軍兵營,高友才感嘆道:“韃子下了血本,再算上湖廣、江南兩路,此役之宏大當是東虜立國以來所未有?!惫蛊嬲f:“此戰(zhàn)得勝之后,我等將名垂青史?!备哂巡判Φ溃骸按藨?zhàn)若敗,我等一樣名垂青史。就算韃虜一時得逞,就算大明亡了,我炎黃子孫豈會長為臣虜,必再有一太祖重光華夏山河。到那時,自會有人記起我們,記起府谷城下,我們殺的清兵尸首堆成了山!”
此時西安已經(jīng)陷入了明軍的包圍之中,高一功、劉文秀、賀珍、孫守法、武大定五支部隊會師西安,由于甘涼一帶局勢不穩(wěn),西套蒙古、青海土司、本地土匪都是威脅,丁國棟鎮(zhèn)守蘭州,米喇印鎮(zhèn)守甘州,沒有來參戰(zhàn),但也抽調(diào)了一部分兵力馳援。
西安城池堅固,守城清軍的戰(zhàn)斗力也很強,高一功無法輕易破城。但是,豪格統(tǒng)率的清軍援兵正在趕來的路上。清軍兵分兩路,豪格部由晉西南西渡黃河,攻擊韓城的王永強部,意圖打開通往西安的缺口,吳三桂則從晉西北攻擊陜北,保障豪格的側(cè)翼安全。
吳三桂卻沒想到,他渡河之后的第一戰(zhàn)就遇到了麻煩,邊塞小城府谷如同一根鋼楔釘在晉陜蒙交界之處,令吳三桂如鯁在喉。
如果拿不下府谷,吳三桂就要繞道葭州再進兵榆林,那樣的話,府谷明軍就會襲其后路。由于長素和扎穆素站到了明軍一邊,高友才可以通過蒙古與外界聯(lián)絡,就算吳三桂奪下榆林,也無法困死府谷守軍。吳三桂決定先取府谷,同時聯(lián)絡河套一帶的蒙古各部首領(lǐng)出兵助戰(zhàn)。吳三桂判斷,目前正坐鎮(zhèn)榆林的李來亨絕不會坐視府谷被圍,一定會發(fā)兵來援,到時候便可以在野戰(zhàn)中將之一舉擊破。
但是吳三桂有兩點沒料到:第一,李來亨真的會坐視府谷被圍。第二,誰給你的信心能在野戰(zhàn)中打敗明軍?
吳三桂在三月十三日就抵達了府谷,然而他一直等到四月十三日,李來亨都沒有絲毫反應。明軍不斷派出小部隊襲擾清軍,但李來亨的主力始終在榆林整訓操練,延安的郭君鎮(zhèn)部也是一樣,絲毫沒有救援府谷的意思。府谷雖小,卻是一顆煮不熟捶不破的銅豌豆,城內(nèi)的老弱婦孺被全部遷去榆林,全城僅有三千明軍,加上民壯有五千來人,存糧可支一年。高友才和郭毓奇加固了城防,用夯土的斜墻削減清軍火炮的威力,布置了層層的壕溝鹿角。吳三桂試探性地攻擊了幾次,就知道強攻這樣的要塞會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于是改為圍困。由于明軍堅壁清野,清軍野無所掠,只得仰賴山西的供給,不斷催促山西巡撫申朝紀、大同總兵姜瓖供給軍需,黃河之上船只來往不絕。山西軍民苦于輪輸轉(zhuǎn)運,怨聲載道。
從山西轉(zhuǎn)運困難,從陜西轉(zhuǎn)運同樣困難。關(guān)中、陜北兩支明軍主力不斷從陜西、四川兩省調(diào)集物資,對于這兩個屢遭兵禍,荒旱連年的省份來說是極大的負擔,而且如今的明軍是以闖軍和西軍為主,自然也不會再像原來的左良玉、高杰這些明軍那樣靠抓捕壯丁來運輸物資,而是按照李自成、張獻忠時期的老規(guī)矩有償征發(fā)民工。但當年的闖軍和西軍是“流寇”,在打土豪的過程中繳獲了大量金銀珠寶,可以用這些支付民工的報酬,這種模式是無法持久的?,F(xiàn)在他們是官府,在湖廣、江西、廣東這種財政狀況狀況的地區(qū),稅收充足,還付得起轉(zhuǎn)運費用,陜西、四川可就不成了,你想收稅?老百姓還等著救濟呢!于是給民工的報酬一壓再壓,最后變成只管口糧,但畢竟沒有吳三桂狠,吳三桂征發(fā)民工時還要他們自己帶干糧。陜西、四川艱難的財政狀況導致陜西明軍的后勤保障始終處于危險狀態(tài),關(guān)中地區(qū)相對富裕,也更靠近四川、湖廣,因此高一功部的補給暫時還不成問題。而陜北明軍的補給來源主要是延安、平?jīng)?、慶陽、鞏昌、臨洮五府,也就是大部分陜西農(nóng)民軍首領(lǐng)的家鄉(xiāng),這些地方能產(chǎn)生這么多有名的反賊,究竟有多窮也就可想而知了。王永強已經(jīng)打通了西安到延安的交通線,高一功能分出一部分物資支援郭君鎮(zhèn)和李來亨。從西安到延安有六百里,從延安到榆林又有四五百里,對明軍的運輸能力是極大的考驗。為了分擔工作,孫士寧出任陜西布政使,管轄延安、西安、鳳翔、漢中四府及榆林地區(qū),郭懋祚出任甘肅布政使,管轄臨洮、平?jīng)?、慶陽、鞏昌四府及寧夏、洮州、岷州、甘州、肅州、涼州、西寧等地,全力以赴支援前線。他們轉(zhuǎn)運工作的成功與否,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前線的勝敗。
“王爺,韓城的賊兵已經(jīng)逃之夭夭了,城內(nèi)連百姓都沒有?!彪S征的大同副將楊振威點頭哈腰地說。豪格說:“我不進城,大軍就在城外扎營。你帶著綠營進駐城里。我是來討伐叛賊的,不是來占空城的?!?p> 豪格問道:“聽說左懋第曾經(jīng)在這里打敗過闖賊,有這回事嗎?”楊振威說:“有的,有的,王爺真是博聞強記。當時闖賊欲渡河入晉,左懋第時任韓城知縣,守城得法,闖賊不得破城?!焙栏裾f:“現(xiàn)在,左懋第們和闖賊們卻作了一路了?!?p> 豪格對左懋第記憶猶新。左懋第是弘光朝廷派到北京“借虜平寇”的使團的首領(lǐng),但實際上卻是一個主戰(zhàn)派,之所以會來和談純粹是因為君命難違。左懋第反復強調(diào),如果沒有在戰(zhàn)場上與清軍交鋒的能力,就根本不可能通過和談實現(xiàn)和平。臨行前他對南都君臣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把希望放在和談上,一定要整軍備戰(zhàn),可惜并沒有幾個人聽得進去。到了北京之后,左懋第被清廷扣押,多爾袞派人多方勸降,不論威逼利誘還是嚴刑拷打,左懋第始終寧死不屈。最終在剃發(fā)令下達之后,左懋第選擇了留發(fā)不留頭,與其他寧死不降的使團成員一起被多爾袞下令殺害。
左懋第死的時候,連劊子手都先向他跪拜才行刑,無數(shù)京中百姓揮淚送別。清廷諸王感到深深的震撼,明朝人心尚在,不可輕視。隨著南方局勢的變化,多爾袞深恐有人利用明朝宗室的旗號反清,下令將弘光帝朱由崧、潞王朱常淓、秦王朱存極、晉王朱審烜、荊王朱慈煃、德王朱由櫟、衡王朱由棷等明朝宗室十七人押往菜市口處斬,連冒充朱慈烺的假太子王之明都被殺死。但這一次,北京百姓反應平淡,除了弘光帝的內(nèi)弟黃鹽梅之外,連給他們收尸的都沒有??蛇@種反應反而更讓清朝諸王親貴們恐懼,明朝的百姓并不忠于他們的皇帝,那他們忠于誰?或者說忠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