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軒果然在享受一途上很有天賦。
他指定的清湖客棧的臨湖院落,果然十分對得起它的價格。
門前陽光藤椅,門后林蔭小道。
江嘉豫一眼就看中了進門的水榭旁的案臺,她喜歡看微風拂過水面時卷起的漣漪,一圈一圈,她總能從漣漪中很快地分辨出那一股微風來自什么方向。
鐵富貴不挑不撿,撩起袍子,隨手將一個竹藤編制的蒲團墊在了屁股底下,靠著江嘉豫的身旁就坐了下來。
手中還拿著一本從江嘉豫處抄來的歷年童生試的解析。
次日,江嘉豫同鐵富貴在李錦軒的帶領下前往官學衙門辦理準考證明。
按照童生的規(guī)矩,所有的童生需要在戶籍地拿到證明,再請兩位有秀才功名的做保人。拿著保人出具的手書和戶籍證明,在舉辦童生試的官學衙門驗證身份,換取準考證明,考試當日才能憑借準考證明進入考場。
新朝的童生考試一共分七日。
前三日是必考科目,包括填經、作解、寫文章三門。沒門滿分五十分,三十五分及格。
填經主要是考背誦,也是諸多考生傾注了大量心血的一門。
作解就比較隨意了,只要邏輯通順,在情在理,不犯忌諱,出題者對于童生要求不高。寫文章要求就更低了,主要是通過這么考試讓童生了解科舉八股的格式和書寫要求,沒有明顯錯字,書寫工整,詞能達意的考生基本就能拿到四十分。
而后面的四日是加試,并不是一定要參加的。各個地區(qū)主管文教的官員思路不同,加試科目也不同。比如閔地人擅長經商,賬房先生和訟師缺乏,算術和法理就被定為固定的加試科目。而蜀地蚊蟲較多,道路不便,醫(yī)科和工學就被定做固定的家試科目。
嘉興屬浙地,以文興教化為主。官學和書院會通過加試來篩選入門學子,也常常有大儒隱身在考帷之后,通過觀察諸位童生的臨場反應篩選入室弟子。
關于童生的規(guī)矩,李錦軒一早就告訴了江嘉豫和鐵富貴。
江嘉豫的保人是李錦軒的兩個同窗,而鐵富貴的保人則是他的兩位師兄。兩人手持相關證明,一同邁入官學衙門。
李錦軒被守衛(wèi)擋在衙門之外。
同李錦軒一起被攔住的約有二十多人。身著綢緞的和身著麻布布丁的,一個個都是踮著腳尖張望的模樣,皆將興家之責寄托在一個小娃身上。
辦理準考證明的衙役動作緩慢,他的桌前排著長隊,三三兩兩的童生聚集在一起,在等待中形成了幾個小圈。
“咦,新來的這個長得不錯!”
“是不錯,比樓子里的小倌也差不了多少!”
“讀書人自有風骨,我瞧著比那些個紅牌應該是強許多的。”
肆無忌憚地圍在一起點評的是一圈穿著絲綢綾羅的少年,面色紅潤,唇齒分明。說話的幾個少年最大的約有十七八了,一副天真的模樣與他開口樓子閉口小倌的做派相差甚遠。
又一次被人點評容貌,還拿自己與他人相比,江嘉豫只覺無奈。
哪里都有江湖,她只盼著這群少年里面有一兩個眼力見強些的,省的她一出手嚇壞了這些粉雕玉琢的少年們。
就在江嘉豫按部就班站在隊尾等待之際,迎面走來了一個熟人,錢之楠自從王勻歸家之后,據說曾主動找錢之楠,不知兩人說了什么,而后錢之楠就獨自離開了清風鎮(zhèn)。
能在嘉興遇見,江嘉豫自然綻放了一個笑臉,想要敘上兩句。
錢之楠迎面走出,手中拿著已經辦理好的準考證明。憑借錢之楠的學識,想要考取童生還是很容易的。
錢之楠也看見了江嘉豫,只是他手指微微一抬,立馬察覺到今日不同往日,斂起唇角的弧度,垂下想要抬起的右手。
錢之楠面無表情。
鐵富貴道,“咦,師兄?”
雖然錢之楠也算是被王夫子逐出師門的,但王夫子的學生都知道其中緣故,私底下談論多以師兄弟稱呼。鐵富貴也隨了他的同窗。
錢之楠瞅了一眼鐵富貴,依舊面無表情。
直到錢之楠擦身而過,走出官學。鐵富貴還是一臉懵逼。
江嘉豫的臉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她不知道錢之楠的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但她并不喜歡這一次相見。
那一夜,錢之楠留下了一個機會,難道他以為他們之間就能兩清?
江嘉豫皺著眉頭,連粗線條的鐵富貴都看出了身旁這位心情不好。
身旁有一個身著粗布的男子看那一圈富貴人家的公子談論的越來越過分。
有意拉了一把江嘉豫,輕聲說,“別計較??紙霾拍芤姺謺??!?p> 男子已經有十八九歲,自稱唐生,臉上蓄了胡須,看起來有幾分精明。
江嘉豫知道對方是將她和鐵富貴當成自己人,寒門子弟,資源缺乏,互相扶持,才能走得遠。
拱了拱手,輕聲道謝,江嘉豫靠近了寒門子弟的圈子幾步。
“江小弟果然神童,竟然以六歲之齡參加童生之試。”唐生知道了江嘉豫的年齡之后,屢屢稱贊。
鐵富貴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表情。江嘉豫則連連擺頭。
“瞧,果然是個弱雞,指不定天不亮就要起床劈柴喂雞。還自詡神童?!?p> 與唐生的談話聲音并不大,但唐生的夸贊終究被身著綾羅的少年聽了去,各種怪話也隨之而來。
哪怕一開始勸江嘉豫忍氣吞聲的唐生也皺著眉頭,開始低語,“太過分了。都是讀書人,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等待眾人的目光被聚焦到富家子弟身上。
那些個少年也早已習慣了這種注目禮,很是得意?!肮皇菦]見過世面的鄉(xiāng)巴佬,要我說,這種排隊的事情哪里需要我親自來,隨便派個小廝不就行了!這里又臟又臭,還有那些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臭老鼠。”
在富貴少年不輕不重地嘲諷的同時,江嘉豫也從唐生和他的伙伴口中獲知了那群少年的家世。
其中最能拿得出手的也不過是某某總督第十八門小妾的表弟,也就是那個把江嘉豫比做小倌的大齡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