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恃著承淵破甲正戚然之時,卻也觀得四下里的情形。
過了大概又一柱香之時,方圓幾里內(nèi)風(fēng)向突變,劇烈的氣流碰撞越來越近,只聽得那兩股風(fēng)聲不斷沖撞著逆襲而來,你退我讓之間鑄起了無堅不摧的厚壁,從遠方追趕至此。
“楚清悠,是你嗎?”我在黑暗中摸索著站起身,卻被兩股顛簸的氣流震得東倒西歪。
我只得重新跌坐回沙土之中,心下里直敲邊鼓。明明察覺有人來了,莫非是我心里急盼,因而產(chǎn)生了錯覺?
不出所料,待那股對流的氣旋消減了下去,不遠處的沙壤中,便有“咯吱”的腳步聲響過。
“是誰?”我不斷轉(zhuǎn)向四周,用僅有的聽覺試探周圍的動向。
手中緊握著承淵破甲,卻不敢再輕易拔出劍鞘。
那熟悉的聲音應(yīng)道,“是我?!?p> 我深深喘了口氣,卻心中不禁落下埋怨,剛開始時帝尊為何叫而不應(yīng)。不過卻也心下里歡喜,因他并沒有失約。
我淡然一笑,原來并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會錯付。
“可找到水了?”
他知我等得著急,腳步聲更疾了些,應(yīng)道,“找到了?!?p> 我連忙起身去摸索,心下寬慰,這水可真是紓解了我眼下一片漆黑的痛苦。
他見我如此心急,因而扶起我,似笑非笑道,“我是該笑你耐不住性子,還是恨你之前太過于心疑?”
我雖不確定他在我身旁哪個方向,卻依然斜目怨道,“你與一盲人較真,才最該笑!”
他笑而不語,伸手遞給我一物,我探手去觸碰,感覺冰涼又如軟泥一般。
“水在里邊?!彼嵝训?,“緩緩滴入眼中即可?!?p> 我實在納悶,摸索著,卻怎么也摸不出個形狀來。于是皺眉,“這是何物?”
“盛水的法器?!?p> “平時沒注意到,你竟然也隨身帶了法器?”我挑眉好奇道。
“魔界制造法器用的材料特殊了些,是從章尾一帶采集的鎏和虹。這兩種材質(zhì)軟而堅固,可塑性強,因而壓縮了帶在身上極方便。對于制造這些毫無技術(shù)含量的容器來說,簡直容易至極?!?p> 我心下了然,這些天雖待在魔界不算太久,卻也見識了多般利害,深知這魔界不容小覷。因而,也不禁為人界的命運感到擔(dān)憂。故娘與魔界諸多牽連,若是日后翻臉,恐雙方交戰(zhàn),毀得也是我人界的百姓。
可又不住勸慰自己,私下里思來想去倒也沒個結(jié)果。先顧好眼前如何逃出流峽,如何拿到那剩余四卷的天啟六部,坐上大國師的位子,才是正事!
接過那盛水的法器,我將里面的水倒出來,點點流入眼中,發(fā)覺視線將近明晃。
可這時,頓感周圍地表傾斜,沙土崩落,軟松的沙壤仿佛突地凹陷下去。我視線將明,卻依然看不清發(fā)生了什么。只見得一道身影恍過眼前,瞬間將我推至一旁,水撒落一地。
我意識到又將要發(fā)生不測,緊聚起模糊的視線。朦朧中,發(fā)現(xiàn)帝尊好像陷入了一片洼地。
周圍時有細碎的砂石流動的聲音,我慌張問道,“你怎么了?”
“快走開,是流沙?!彼o咬著牙,半天才吐出一句話。
我一副難以置信,再近幾步仔細看去,隱約中,帝尊的身體的確在下陷。
他定是為了救我才將自己搭入進去的,我此刻不能不救。
我在原地兜轉(zhuǎn)了一圈,試圖找東西拉他上來??墒侵車谴绮莶簧幕哪B個樹枝都沒有。我深吸了一口氣,頃刻眼中一亮,冷靜下來。迅速將手中的承淵破甲向他那旁一揮,“快抓住,我拉你上來?!?p> 他拒絕,費勁支撐著說道,“這樣你我都會死?!?p> “我不管,你救過我,我不能就這么離開。你要是死了,我和你一起死!”我情急之間,在風(fēng)中大聲吼道。
再向地上望去,一團煙霧之中仿佛有一只手從沙堆中悄然伸出。仔細瞧著,那手如炭黑烤過一般,卻覺得不是帝尊的。
我忙問道,“你身邊的是什么?”
“你快走,別管我。”他厲聲固執(zhí)著,不讓我救他。
我急得直跺腳,怒聲吼道,“你想都別想,你要是死在這兒了,我就拔劍自刎?!闭f完,作勢將承淵破甲搭在脖頸之上。
他緊嘆一氣,鎮(zhèn)定道,“那好,你要是敢除了這惡靈,你就來救我。要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趕緊離開!”
“什么惡靈,我看不清!”我極度緊張,緊握著承淵破曉的手浸滿了汗水。我不斷在塌陷的流沙附近挪步,視線左右徘徊。
漸漸地,視覺又清晰了些。含混之中,我隱約見到一龐然大物,如粘土般稠密,正以一股破竹之勢伏地而起。那軟體的惡靈周身發(fā)出熾熱的火星,猛然間,那流沙的漩渦燃起一周的火焰。
我與帝尊相隔內(nèi)外,眼見得他隨著沙壤的淪陷越陷越深。
此時已顧不得許多,我一把抽出承淵破曉,準備出劍。
“此劍難破惡靈...”帝尊阻止道,氣息已十分微弱,模糊之中我已見得流沙埋到了他的胸口。
他勉強斷續(xù)補充道,“這惡靈能破劍氣,化氣為零。恐怕你只有釋放了萬靈印記的力量,才能救得了我?!?p> 釋放萬靈印記?我一時躊躇,沒了主意。師父曾教我如何控制封印此印記,他說過,若是力量釋放,威力或毀滅三界。
我默默向后退去,心中百個不愿。可又見他面色已然鐵青,流沙已過到肩膀。
我眉頭緊鎖,腦中又不斷浮現(xiàn)帝尊一次次救我的場景。
墳場的僵尸,蝶谷的機關(guān),凈土的塌陷,巫女的石化...
一想到這些,我心中一橫,決心還是救眼前之人更要緊。印記日后或許可以再封印控制,可當下我無法見死不救。
我一時沉住氣,腦中不斷搜尋師父教我如何控制印記。我相信,若是反其道而行之,必定能將體內(nèi)印記解開。
此時,師父的聲音我仍記憶猶新:“意識散于天地之間,闊氣于胸腹兩腔,順氣?!?p> 只要我逆行而上...
我盤坐禪姿,閉氣,腹胸兩腔封死,意識隔斷外界。
我睜開眼睛,卻什么奇跡都沒有出現(xiàn)。
不對,一定是錯過了什么。我心下焦急,腦中四處搜尋,盡量鎮(zhèn)靜下來,阻止自己去探帝尊的情況。
我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步驟,卻突然想到,屏息閉氣后,氣并未外涌,如何能激發(fā)印記?
難道要用百會發(fā)功?
我又一遍嘗試,閉氣,腹胸兩腔封死,意識隔斷外界,百會發(fā)功!
我頓時睜開眼。
突然,周圍全然安靜了下來。無風(fēng),無聲,無一物。
下一瞬間,地表仿佛突然震動了片刻。依稀之中,那困住帝尊的流沙漩渦之間,激起千層之高的金沙,如同直奔云霄的萬丈瀑布。
“不!”我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身體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同時,我感到周身氣力外泄,冰寒刺骨,忽地又熱侵入脈。我雖視線依然不佳,但如此反復(fù)之后,我仍是看出一道光匯于右掌之中。我拖起承淵破曉,從地上站了起來。每走一步,腿上力沉,天雷轟鳴,而周圍又地動山搖。
承淵破曉仿佛也獲得了靈力的激化,周身圍繞著千層電流。
“萬靈印記被激活,印主與天地相融?!睅煾府斈甑脑捜曰厥幵谖叶叀?p> 心里默默念道,抱歉師父,徒兒為了救人,不得已違背師父意愿。
聚過視線,發(fā)現(xiàn)流沙已然卷到帝尊的下顎,我不由得心里緊張起來。
我上前幾步,看準那惡靈,帶劍出手,躍入火焰包圍的圈層。倏然砍向惡靈粘稠的兩臂,將那纏著帝尊身體下陷的肘腕砍飛起兩丈。
惡靈大怒,口中發(fā)出“嘶嘶”的低語,并從口中噴出兩道火鳳凰來反擊。
我用承淵破曉卷起厚重的平地之沙,那沙土組為一條躍然出世之龍,瞬間撲滅那欲起的火勢。
惡靈不休,渾身化為火種,呼嘯著向我的方向撲來。借他騰空之時,弱點暴露無疑,我猛地朝他拱起的身子刺去,劍刃穿心,又有糾纏的電流加持。那惡靈經(jīng)不住此般威力,轟然倒下。
因而一周火焰退去,流沙緩緩?fù)O?,那糾纏淪陷的漩渦也就此罷休。
穹空徹麗,風(fēng)沙隨之終了。
目睹劍已飲血,我視線將近明朗,于是一把扔下承淵破曉,大步奔向流沙之地去救帝尊。
可四下里望去,這周圍并無帝尊,難道在剛剛漫長的爭斗之中,他已被流沙掩埋?
這揣測惹我心中一陣蹙迫。我跪地險些泄氣,卻又思忖,這帝尊可沒有那么軟弱,怎可輕易被流沙化為烏有?
于是,我雙手刨開松散的沙礫,十指不顧一切地挖掘起來。
費力掘了一尺至深,仍不見任何帝尊的蹤跡。我更是著急,于是拾起一旁扔下的承淵破曉,準備取之代力。
這時,我的斜上空卻傳來了說話聲音,那聲音飄渺,卻又分外的寬慰,“看來你也算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我一時沒留意,嚇得險些魂飛魄散。
是帝尊的聲音,原來他已脫險。
見他完好的從上空縱躍下來,身上并未有傷,我知道自己上了當。
我一時氣結(jié),將承淵破甲朝他丟了過去,“你根本就是故意等我救的吧?”
他一閃身,躲過寶劍,唇角微微揚起,笑道,“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鍛煉的機會。還有,”他拾起承淵破曉,走近了些。眼神中光影彌漫,低啞道,“我想知道,你有多信任我,才會愿意為我舍命。”
我不屑的嘆息,恨恨地瞟了他一眼,“你就這么打算,用欺騙換取信任?”
他沒有即刻回我,卻將承淵破甲重新遞于我手,“這把劍的主人,以后就是你了?!?p> “我不要,這種殺人放火的戾器,我看著就頭疼?!蔽阴局歼B忙搖頭,后退了三四步。
他輕觸劍壁,一道劍影鋒芒露出,“可你激活了萬靈印記,這劍已憑你一己之力馴化了?!?p> “那又如何?這印記激活也就此一回打住便好。日后我還是少上當受騙,將它封印在我體內(nèi),免得再被有心之人利用?!蔽铱桃馓崧晱娬{(diào)“有心之人”幾字。
他看我如此認真,無奈笑道,“既然已經(jīng)激活的能力,哪還有什么封印的道理?”
“我?guī)煾刚f過,這印記開啟,就如釋放了地獄的魔鬼,我不想做那毀天滅地的惡事。若是這印記真封印不了,我寧可引火自滅,來個玉石俱焚?!蔽液V定道。
帝尊炯炯地望著我,肅然道,“這印記若是真被別人利用,確實如同釋放了惡魔??墒牵谀闵砩?,它只會發(fā)揮應(yīng)有的作用,畢竟你與他人不同。”
他又一轉(zhuǎn)念,仿佛想起來什么,一嘴提道,“你師父是何人,為何從未提及?”
“家?guī)熋M昭華,說了你又不會認識?!蔽译S口應(yīng)道。
他卻一皺眉,一副不可置信道,“你如何認得異界人為師?”
我摸不著頭腦,“什么異界人?難道你認識我?guī)煾???p> 他表情一瞬間閃過了錯愕,目光躲閃開,“我不認識?!?p> 這時,艷陽光線忽然轉(zhuǎn)向于我,刺到雙目發(fā)澀。我下意識去揉眼,再次睜開之時,覺察出雙目視力全然恢復(fù)。
“你為何相信他,卻不相信我?”帝尊目光夾帶著絲絲敵意,仿佛仍沉浸在剛剛的談話內(nèi)容之中,難以消化。
一種念頭在我心中悄然劃過,他是在妒忌嗎?
我雙目仍是干澀發(fā)脹,我邊摁住一只眼,一邊不經(jīng)意間道出真話,“我對你了解甚少,更何況你總是不懷好意的打我印記的主意。再有你這魔族帝尊的身份加持,誰知何時你會不會對我人界不利,因而這信任何來?”
他俯下身來,錮住我的雙臂,目光熾烈的直視我,認真道,“我承認,開始之時我確實為了萬靈印記將你軟禁在正華殿,可我沒想過要傷你。到現(xiàn)在,我們經(jīng)歷如此多險境,你難道還覺得我對你心懷不軌?”
“那不然你為何假意被惡靈擒住,害我釋放印記?”我甩開他的手,內(nèi)心憤憤不平。
又有些氣不過,于是我丟下他,干脆扭過身大步而去,只想著抓緊趕路要緊。誰知這沙漠里還隱藏著何種禍端,于是半帶賭氣似的加快了腳程。
我自忖,本不想與他較真,先逃出流峽再談此事。沒想到他竟主動開口,我還落得他個埋怨,此人真是蠻不講理!
“你難道沒有覺察,這些天來,你的氣脈和能力大增嗎?”他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聽似語氣稍有激動,一股強烈隱伏的感情呼之欲出,接著對著我的背影低吼道,“如果不這樣磨練你,你一個人遇到危險,要怎么辦?”
他對我竟如此態(tài)度惡劣,我按耐不住,也吼道,“我能遇到什么危險?我的危險還不都是拜你所賜?”
可話一出口,就有些后悔。畢竟嚴格來說,我如今的一身本事確實是他成就的。我雖未拜他為師,也非親故,他卻帶給我的成長多余傷害。
于是,我一閉眼,硬著頭皮又將態(tài)度緩和下來,撇嘴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你還不成?”
他見我情緒變化如此無常,滿臉的神態(tài)也隨之大起大落,從怒火難壓又到驚訝不已,不過卻再無多言。
我見他大概是過了氣頭,于是擺起一副笑臉,好言勸道,“那若是逃出了流峽,帝尊可否將清河放了呢?”
“不行,”他冷冷漠視于我,邊走邊說,卻一臉堅決。
我不懈地追上前,急切問道,“為何?”
“清河他是我的弟弟,他被囚之事是我父王安排?!?p> 此話一出,我停住了腳步,心中某處信念竟轟然而塌——這完全是我始料未及的答復(fù),難道說,清河是隱伏在我身邊的魔族之人?
我深知,輕信和錯付就如一股繩上的兩個結(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難分你我??呻y道多年來,我卻早已陷入了這繩扣的死循環(huán)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