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查爺立規(guī)矩遵守,阮顧硬叫板賤笑
這是一個腳行茶棚,來喝茶的都是腳夫力工,偶爾也有來派活記賬的。像是常良和錢德寶這樣身份的,一般是不來這里喝茶的。今天錢德寶也是等著無聊,先上岸來恰巧看到常良,這才湊到一起臨時坐坐的。
腳行茶棚里不光賣茶也賣酒,還賣下酒的菜肴。不是煎炒烹炸那種成盤子的菜,而是就幾片牛肉,幾顆花生米,對半切開的咸鴨蛋或者涼拌三四片松花蛋,純粹為了喝酒不為了吃菜。酒是劣質(zhì)渾酒,就為了買醉解乏,干上一天活喝上一碗烈酒便是渾身舒坦。茶也是大碗茶,大海碗里沖上幾片茶葉只為解渴,喝著茶落了座嗑著瓜子等活兒干。
總之這里是怎么痛快怎么來,怎么粗野怎么做,這茶棚就像這里那些看起來臟了吧唧的條凳一樣,看上去懊糟但用起來實(shí)在。
錢掌柜既然知道常家糧莊的商戰(zhàn),自然能判斷出此舉所帶來的巨大利益和遠(yuǎn)大效應(yīng),他不敢小覷這倆年輕人,一直談笑風(fēng)生加著小心。可未曾想閑聊的功夫,還是惹來了事兒,有人搭話聽口氣還不怎么好。
常良見了那人站起身來,拱手道:“原來是查爺啊?!?p> “呵,我說是誰呢,敢在這兒隨口議論,原來是良哥的人吶?!辈闋斝Φ溃骸斑希趺村X掌柜也在啊”。
“顧某人初來乍到,若有失言的地方還請這位……查爺見諒?!鳖櫨赐っ磺鍫顩r,先服了個軟。
幾人站起身來,常良和錢德寶又跟這個查爺寒暄了幾句,便言稱告退,會了賬還吩咐茶棚伙計,查爺?shù)馁~掛在他們頭上。
再看查爺則大大咧咧一條腿蹬在條凳上,小褂中露出滿胳膊的腱子肉,那條踩在條凳上的腿更是幾出幾入,看起來也全是肌肉。他隨手抬了抬,好似有些不耐煩的謝過了常良他們,隨后跟同桌低語,緊接著發(fā)出粗鄙的野笑。
離開了茶棚,找了個僻靜處,阮天雄才問道:“這人是誰?”
“王查,下碼頭上的人都叫他查爺,是下碼頭力夫的頭兒。”錢德寶道:“他靠著蠻力本來就帶了不少兄弟,這錢壓奴輩手,藝壓當(dāng)行人,在碼頭上混飯吃,得拿出看家吃飯的真本事才能立足。這王查就力大的很,每年這群扁擔(dān)力夫們比試,他都是扁擔(dān)王??上胍唤y(tǒng)下碼頭,光靠蠻力是不行的,還得有錢。易暢有眼光,覺得王查好控制就花了錢,很快下碼頭的腳行就成王查說了算了。從此之后,凡是易暢的貨船到,就先濟(jì)著他們的卸貨,其他的人都得等著,你就是先停好了船都沒用,也得讓給易暢。”
“這么說王查還挺講義氣的?!鳖櫨赐ばα耍骸安贿^腳行靠運(yùn)貨吃飯,怎么也得敬著貨主,他這么囂張,就沒人管嗎?”
常良嘆了口氣:“易暢厲害就厲害在他幫著王查官私兩面都給搞得定了,而王查這扛活的本事也的確厲害,還是那句話,要么以德服人,要么靠本事服人,這就是碼頭的活法。我初來乍到的時候也是年輕氣盛,跟王查叫板結(jié)果船硬是停了十天沒卸貨。得虧是商糧,賠錢說好話也就算了,這要是漕糧就是逾期,是要革職甚至殺頭的?!?p> “那運(yùn)糧來的商人能愿意?”阮天雄瞠目結(jié)舌道,他也沒想到常良以前竟然在王查手里栽過,怪不得王查剛剛那個態(tài)度。
“不愿意又能怎么樣,人家可不管這么多,運(yùn)到碼頭就算完事兒了,多停一天也是咱們掏錢。您說是吧,錢掌柜。”常良再度嘆息道。
話已經(jīng)很明白了,現(xiàn)如今倉管是阮天雄,再下面是顧敬亭,常良不好說太明白,可利害關(guān)系他都說請了,這倆聰明人應(yīng)該明白他的意思,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阮顧二人的確沒讓他失望,他們沒有生事,任由著易暢的五艘糧船來了,他們卸貨下船。常良看了許久,眉頭微皺低語道:“太多了。”
“怎么說?”
“江寧府吃不下這么多糧食,你如今已經(jīng)形成壟斷,九江縱是魚米之鄉(xiāng),而易暢在南京也有貨倉,可同樣難以消化,我摸不清楚他要干什么?”常良憂心忡忡道。
阮天雄卻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想不通就不去想了。與其算計別人,不如自己步步領(lǐng)先,讓別人跟著咱們節(jié)奏走,來算計咱們的好?!?p> 易暢的船終于卸完了,眼見著天是越來越陰,空氣又悶又熱,天空好似隨時都會開閘放水下起瓢潑大雨一般。可王查卻依然不緊不慢,賬房和發(fā)竹籌的伙計去交涉一番,無功而返面帶尷尬的說道:“良哥,王查說他們要先休息一陣?!?p> “休息?這怎么行,咱們運(yùn)的是糧食見不得水。下雨天不盡快入倉多一日便多一分折損,再說雨后濕滑,扛貨是要加錢的,這不是敲竹杠嗎!”常良抱怨道。
但見王查撇著眼往這邊看,常良這才閉口不言了??砷]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有時候麻煩是躲不開的,常良還沒去找他,王查卻自己找上門來。
“查爺?!?p> “良哥剛才看著說話怪激動的,有什么意見?都是爺們,有話直說?!?p> 常良賠著笑臉道:“沒啥意見,只是查爺,看這天馬上就要下雨了,能不能勞煩您讓兄弟們快點(diǎn)開工?!?p> “那不行,我們得休息一下,現(xiàn)在開工也行,加點(diǎn)兒工錢吧?!蓖醪樾U橫的表情中透出一絲狡詐道。
“加多少?”常良咬著牙問道。
話未說完,阮天雄卻接話道:“一分也不加?!?p> “你是什么人,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兒?!”王查要價受阻,頓時是惱羞成怒,當(dāng)即指著阮天雄說道。
顧敬亭冷哼一聲:“別問我們是什么人,我問你,你們是干啥的?是扁擔(dān)不?價格是商量好的不?商量好價格,臨時漲價嫌累不干活兒,你對得起你手里這根扁擔(dān)不?”
阮天雄也道:“查爺是吧,從今天起,下碼頭常家的貨倉就是我們哥倆管了,有啥事兒你沖著我們來就行。我叫阮天雄,他叫顧敬亭,剛才他說的沒錯,你要是不樂意干,有的是人愿意干?!?p> “哼,毛還沒長齊的小屁孩,你以為這碼頭腳行是誰想來就能來的?”王查大聲叫嚷道,瞬間一票扁擔(dān)紛紛沖了過來,足有幾十口子人,一個個拿著竹杠扁擔(dān)杵著地。王查得意洋洋道:“要想搶我們的飯碗,就得問問我們手里的這根扁擔(dān)答不答應(yīng)!”
錢德寶拉著下人隨從就想往外擠,心說一會兒打起來自己可別受到牽連。本以為阮天雄他們少年老成,沒想到這哥倆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說翻臉就翻臉。不過擠了半天也沒擠出去,只能臉色煞白的站在那兒,準(zhǔn)備隨時抱頭蹲地。
常良也是腿肚子轉(zhuǎn)筋,賬房先生靠不住,發(fā)竹籌的也幫不上大忙,人家這么多人,且不得讓活活打死??煽慈钐煨勖鏌o懼色,再看顧敬亭也掛著笑容,這哥倆從容淡定對一票漢子視若無睹。
其實(shí)常良不知道,這哥倆早就眼神交流過了,一旦動起手來,先抓住王查猛揍,誰打也不管就死磕王查。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這點(diǎn)兒場面算什么,當(dāng)年在猛虎寨在閻羅崗,哪次不比這些人多人狠的。
顯然,他們的毫無畏懼震懾住了一群力夫。阮天雄哈哈大笑道:“王查,你也太把你們自己當(dāng)回事兒了。你可知道現(xiàn)在有多少人吃不上飯穿不上衣,不說遠(yuǎn)了,就滁河兩岸就有多少災(zāi)民居無定所?我要是花點(diǎn)錢,把他們接來,每天就管他們飯吃,你看他們肯不肯給我白干活兒?你看你們還有沒有飯吃?!”
此言一出,頓時眾扁擔(dān)人聲嘈雜有些慌張,他們都是窮苦人出身,知道人被逼到?jīng)]辦法的時候肯定是什么事兒都愿意做。真要是把這些災(zāi)民招來,自己的飯碗就算不砸,也吃不飽掙得少了。
王查也知道此事萬萬使不得,但他強(qiáng)撐著,眼珠子一轉(zhuǎn)道:“你們一家運(yùn)糧,養(yǎng)不起這么多扁擔(dān)。真要是弄來,你們就得貼錢養(yǎng)他們。到時候我們吃不上飯,他們也吃不上?!?p> “我們還有別的買賣養(yǎng)著他們,退一萬步說,人家跟了我們就算是吃不飽,吃不飽也總比在家里餓死強(qiáng)?!鳖櫨赐だ湫Φ溃骸安恍拍阍囋嚕俊?p> 有人唱紅臉就有人唱白臉,此刻王查身邊有個壞水兒站了出來,圍魏救趙禍水東引道:“咱犯不上在這兒吵吵,我們不過是休息一下,你們怎么這么不把我們扁擔(dān)當(dāng)人看?這兩位,我們就歇一會兒而已,至于嗎?”
顧敬亭可不吃這個,拿著扇子點(diǎn)指道:“你別扯東扯西的,你們的事情我們不管,想吃飯就干活。你們讓我們等著易暢的船卸貨,我們等了,這是你們的規(guī)矩,我們?nèi)豚l(xiāng)隨俗。是因?yàn)槟銈兊囊?guī)矩,你們才會累的,這關(guān)我們什么事兒?再說是因?yàn)橄胄菹??查爺你怎么不說實(shí)話呢?你明明想加三倍價錢,然后私吞了不分給弟兄們吧?再說抗包拉貨,掙得就是這份錢,吃的就是這碗飯,我看賬本看的頭暈眼花的時候,誰體諒我了?不能說你窮你就有理吧?”
顧敬亭又不是一般的書生,他多能噴啊,噴的山大王都能跟他稱兄道弟引為知己。王查是想中飽私囊,可他要的只是加兩成??深櫨赐ひ慌枧K水劈頭蓋臉的往下澆,硬說他是要三倍。頓時周圍人的眼神就變了,想起王查往日做的種種,也深信是王查想自己貪墨導(dǎo)致了這場矛盾,此刻估計讓他們打人都不一定打了。
這時候王查不管說啥都是白瞎,他也不算太笨,沒有糾纏加價的問題,只是否認(rèn):“放屁,你滿口胡說。你一個書生懂什么,你知道扛大包多累嗎?你知道當(dāng)扁擔(dān)多苦嗎?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你扛扛麻包試試!”
“你這不扯嗎?你都說了他是書生,你跟他比,妄碼頭上的兄弟們叫你一聲查爺。”阮天雄此刻滿臉輕蔑道,一個坑好像就此挖好了。
王查上下打量阮天雄道:“你倒是人高馬大的,有種你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看著挺壯真讓你扛上就不頂用了。不說別的,你要是能扛起兩包糧食,從碼頭一口氣不歇運(yùn)到這里,今天我就讓兄弟們?nèi)可详嚱o你免費(fèi)卸貨上車!”
“這不好吧?”阮天雄故意面露怯意,一麻包糧食二百市斤,一般人就是力大者扛著也費(fèi)盡。至于兩大包,非那種會扛麻袋的,否則根本是想也不敢想。這扛大包要的是個巧勁兒,絕非力大就行的,如此王查才敢信誓旦旦的跟看起來比他高兩頭的阮天雄說這個。
“少他娘的廢話,你到底行不行,行就做,不行就閉嘴,老老實(shí)實(shí)給我們告罪求饒漲錢賠錯,不然停上十天不卸貨?!蓖醪榻腥碌馈?p> “那我試試?!?p> 阮天雄也夠損的,故意猶猶豫豫的往那邊走,惹得眾人一陣恥笑。船已停泊靠岸,踏板放下,有人一個健步竄了上去。按說應(yīng)該阮天雄準(zhǔn)備好,然后有倆人合力把麻包先后放在他背上才對,這樣才好發(fā)力??赡侨藶榱擞懞猛醪?,特地把麻包扔在了地上。
阮天雄脫了外套,貼身小褂下那結(jié)實(shí)的肌肉棱角分明,王查不禁就是心中一沉。阮天雄也不廢話,就那么一手拎一個麻包,很熟練的先把腳插了進(jìn)去,左右一晃,借著搖擺的力氣,沉重的麻包就甩了起來,兩個麻包穩(wěn)穩(wěn)落在了他的左右肩膀上。
在王查的瞠目結(jié)舌中,就見阮天雄哈哈大笑著健步如飛,一溜小跑著朝著他們奔來。顧敬亭也笑了,環(huán)顧四周,眾扁擔(dān)們也紛紛睜大了眼睛張著大嘴。
開玩笑呢,阮天雄可是在韓大蟲的鐵拳下練出來的扛麻包,每天扛著麻包爬山,那都不是果腹吃飯的本事,而是做不好就得死的經(jīng)歷,這二者之間能相提并論嗎?
“您說說,您說說,查爺,我們留了面子。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啥都見過,還沒見過硬往刀尖上撞的呢,您這是何苦呢?”看著顧敬亭那陰冷的賤笑,王查只感覺是天旋地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