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復的眼神陰鷙起來,若是按照他對沈青潼以前的理解,他必是不相信連螞蟻都不愿踩死的沈青潼會這么做,毫不憐惜地就處理掉一位破壞自己家宴安排的琴師,但現(xiàn)在的沈青潼已經(jīng)變了,與他記憶中的那抹嬌羞再難重合,他開始有些不確定了。
“寡人身邊正好缺個端茶送水的,那就你來吧,不過別老稱賤婢了,你很好,你不賤?!背陀謬@了口氣,就算這事兒真是沈青潼做的,他又能怎樣呢,不過是替她補償這女子罷了,以期為她積攢些福氣,下輩子少些因果循環(huán)的報應。
嘴上說著別人不賤,原來最賤的是自己啊,楚復感懷地腹誹道。
與沈青潼之間,無異于針尖對麥芒,可饒是這樣,他卻還是情愿不聲不響地為她好。
那女子聞聽此言,激動地抬起了頭,目光灼灼地盯住楚復,好似想從他的臉上神色分辨出這是否是個玩笑而已,咬緊了唇一臉的不可置信。
“那么,你愿意來服侍寡人嗎?”擔心自己將對方嚇到了,楚復降低了聲音,復又溫柔地問了一遍。
高高在上的帝君,幾時這般低聲下氣地詢問過人,別說是這女子,就是周圍平日隨侍在帝君左右的宮奴們也大跌眼鏡,不由暗暗打量這女子,心道說不定哪天這姑娘就會飛上枝頭做鳳凰,自己還是好生伺候著吧
“愿意,愿意,賤……奴婢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呢!”女子受寵若驚地將頭點得如搗蒜,喜不自禁。
看著她欣喜的樣子,滿目里都裝著自己,楚復心里的那潭死水竟然微動了一下,泛起一絲瀾漪,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替她將落下來的發(fā)絲別在耳后。
晚了沈青潼近半個時辰,楚復才回到承乾殿開始履行他作為帝君的工作,但這次除了帶出去的人,還多了一個,正是那陰牢外遇見的女子。
“以后你就在此處負責為寡人添茶送水吧。”楚復領著女子站在承乾宮恢弘的殿門口,簡單地交代了幾句,“對了,寡人還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奴婢姓郎,無名無字,因在家里排行第五,所以大家都叫我郎五兒?!迸硬缓靡馑嫉貞溃谒磥頉]有名字到底是件不雅的事。
楚復倒是顯得無所謂:“那么,就由寡人為你賜個名字如何?”
女子驚喜地道好。
面對女子期盼的目光,楚復心里暖暖的,眼望著宮墻一側支出頭來的萬年青,雖不是風華絕代的美,但于這風寒的白雪皚皚中自有風骨流轉,略一思量便吟道:“天清一分朗,地染一縷香。這萬年青倒也有些別致,不如梅花嫣紅著眼,但雪中清香倒襯得天地都清朗了幾分。你便叫郎染香吧?!?p> 郎染香……
女子默念著這個名字,臉上浮現(xiàn)出情動的微笑,心里早些時日埋下的種子,在這溫暖的氛圍中漸漸扎根發(fā)芽,可以預見日后會繁衍成怎樣繁盛的一片森林。
那日,從陰牢里回來,沈青潼憋了一肚子火,果真跟楚復是沒道理可講的!
可靜下心來,她又開始煩惱八皇子這件案子了,楚復倒不算什么事兒,這案子才是頂頂要緊的呢。多少雙眼睛全盯著她,拿著放大鏡尋視,巴不得尋見她一丁點兒錯處,這些她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曾言語而已。
但是一踏入芳華宮,她終于可以喘口氣,在外需要時時刻刻端著架子,提醒自己現(xiàn)在她是慶元的太后,是當朝正四品的女官,真是累人。
沈青潼揉著額角,只覺得太陽穴周圍一圈隱隱作痛,腦袋里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鼻子也似被堵住,悶悶地難以順暢呼吸,心里暗道不妙,大概是病情加重了。
如玥見她回來了,很上道地給她端來一杯參茶,扶她在床榻上躺了,但是一張臉卻是臭著,嘴里喋喋不休地碎碎念道:“這天寒地凍的,平白跑出去遭罪,您老這是叫奴婢怎么說好呢?咱就不能好生地當個太后享享清福么,賞賞花養(yǎng)養(yǎng)魚逗逗鳥,多好啊!入了朝堂當那勞什子提刑司副司還不夠,還得接八皇子的案子來查,再冷的天也往外跑,真真是個燙手山芋還不如早點找個由頭甩了算了。”
沈青潼身后墊了個墊子,斜躺在床榻上,微閉了眼安靜地聽如玥數(shù)落自己,乖巧地沒有反駁一句,嘴角隱約有著一絲苦笑。她也想清閑啊,可惜就怕哪天別人一個不高興,將她置于死地,只好自己辛苦些攢點安身立命的資本。再說,這八皇子一案誰不知道是個爛攤子啊,若不是楚復施壓,她用得著淌這灘渾水么,她上面還有個提刑司司長,這種大案子怎么也輪不到她一個菜鳥來主理啊,盡管她還有個太后的身份。
該死的楚復!沈青潼磨了磨牙,卻又無可奈何。
來了慶元也有一段時日了,她可沒少咒楚復,可是咒歸咒,也沒見什么成效,人家還是晃晃悠悠當他的人上人,也還是隔三差五地給她找不快。
喝了口溫熱的參茶,沈青潼覺得自己冰冷的胃里舒服了許多,只是嘴里還澀澀的,砸吧了兩下嘴,想了想喚來進寶吩咐道:“進寶,你去御膳房幫哀家看看,叫他們做點辛辣入味的小吃給哀家,你就在那盯著做好了快些送來給哀家?!?p> 前世沈青潼就有個習慣,生病期間嘴里淡而無味時,總要吃點辛辣的東西來找找味兒,這會子這毛病果真又犯了,念想著之前進寶在停尸房里臨危不懼的表現(xiàn)很得自己心意,沈青潼現(xiàn)在對他是重點培養(yǎng),有事無事都著意叫上他。
進寶得令,很快就出了芳華宮,頂著漫天的雪花,往御膳房方向去了。
沈青潼不顧如玥阻攔,裹著厚厚的被子,挪了身子到窗前,看著進寶的背影在雪地里漸行漸遠漸模糊,眉眼一彎,竟是魅惑地笑了,只是這笑讓見著的人能從心里一點點冷起來,蔓延到全身。
雪地里留下一串腳印,一會兒便被落下的雪掩埋,還是一片潔白,就好像不曾有人踏過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