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狄雅被咕咕直響的肚子叫醒,從沙發(fā)上爬起來——自從那個雨夜之后,她就沒有在臥室里睡過覺。揉了揉眼睛,伸展了一下身體,結(jié)果更餓了。她走進廚房,先看了看冰箱里有沒有可以直接吃的食物。
生活中的失望總是大于希望,一小捆芥藍(lán),小半個西藍(lán)花,一顆大頭菜躺在冰箱里,冰涼的寒氣讓林狄雅打了個寒顫。她合上冰箱門,走到櫥柜前,由近及遠(yuǎn)地打開櫥柜門,拉開抽屜,仿佛竊賊搜找被主人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財物。
她終于在一個柜子里找到幾袋方便面,不禁露出了些許笑意。煮還是泡?泡的話,沒有可以容納兩袋方便面的大碗。煮的話,那個燃?xì)庠钤撛趺词褂媚兀?p> 饑餓戰(zhàn)勝了膽怯。林狄雅抱著方便面走到灶臺前,小心地審視著陌生的灶具。旋轉(zhuǎn)這個開關(guān)應(yīng)該就行吧,媽媽好像就是這么做的。她的上半身向極力向后仰,伸長的右臂一點一點地靠近開關(guān),隨時準(zhǔn)備撤回手臂。
嘀嘀嘀——,林狄雅趕緊松開了手,廚房中靜了下來,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她等了一小會兒,想象中的藍(lán)色火苗仍沒冒出來,于是又伸出了手臂。嘀嘀嘀——,毫無意外,黑色的燃燒器呲著三根黑色的彎曲獠牙冷冷地嘲笑著她。
壞了?不會啊,前兩天那個人不是做早飯了嗎?林狄雅仔細(xì)打量著無動于衷的灶具,難道還有隱藏的開關(guān)?她的視線再次緩緩掃過臺子上的爐灶,但是毫無收獲。在哪里呢?她打開了安置灶具的柜子。這么復(fù)雜?!柜子里有兩根銀色的金屬管道,其中一根上面有個綠色的把手。
抱著試一下又不會出事的心態(tài),林狄雅將把手掰到了與管道平行的位置——一包方便面還因此掉在了地上。搞定了不知道起不起作用的閥門,她將之前的事情又做了一遍。
噗的一聲,藍(lán)色的火苗竄了出來,林狄雅嚇了一跳,剛放到懷里沒幾秒的那袋方便面又掉到了地上。鍋。她匆匆忙忙把鍋放在爐灶上,卻發(fā)現(xiàn)少了水,趕緊跑到水槽那里接了一盆水。等她回來時,炒鍋正在滋滋的響著,幾縷灰色的煙霧扭動著爬到空中。
滋滋聲聽不見了,煙霧看不到了,林狄雅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林狄雅放到尚未沸騰的水中兩袋方面便,把調(diào)味包一股腦地倒進水中。做完這一切,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好像馬上就可以吃到一頓無比豐盛的大餐。
而實際上林狄雅吃的不是什么大餐,而是稍微有些難吃的快餐。但她已顧不上這么多了,呲溜呲溜地吃著第一次煮的方便面,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樣。
吃完之后,她才感到嘴里像著了火似的,又熱又辣。她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個底朝天。長吁了一口氣,她心滿意足地坐到沙發(fā)上,覺得這頓飯吃得太過癮了。
人吃飽了就容易犯困。對于身體和精力又一次被掏空的林狄雅來說,這頓早飯就宛如安眠藥一般。喝完水之后的兩三分鐘之內(nèi),她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或許因為飽餐了一頓,她睡得十分香甜。石英鐘的分針轉(zhuǎn)過了一圈又一圈,天空的太陽從東邊爬到南邊,又從南邊落向西邊,林狄雅仍沒有醒來的跡象。微微翹起的嘴角,寧靜的面容,緊閉的眼睛似乎在傾訴一個甜美的夢。
身體健康的人都會做夢,不健康的人反而不太做夢。林狄雅確實在做夢,而且確是個美妙的夢。她回到了學(xué)校,參加宣講會,投簡歷,毫無懸念的筆試,忐忑不安餓面試,最終被一家赫赫有名的公司錄用。看著電子郵箱中的offer,她咯咯地笑出聲來,甚至咪咪都暫停了直播,走過來向她祝賀。
生活是多么美好!
“白日做夢的笨蛋,該醒醒了!”
腦海里突兀地響起的聲音就像寢室的外面站著一個人。林狄雅轉(zhuǎn)向門口,“誰在那里?請進來。”
“無可救藥!”
“無論你是誰都不該罵人啊?!惫ぷ饔辛酥浣o了林狄雅前所未有的勇氣,不高興地指責(zé)看不見的人影。
沒人說話了,門外的人似乎走了,林狄雅轉(zhuǎn)過身來,繼續(xù)閱讀看了無數(shù)遍的錄用通知。突然屏幕上的黑字變成了密密麻麻的蝌蚪,四處游蕩,她渾身布滿了雞皮疙瘩。
“林狄雅,你可真行,明明沒找到工作,卻騙我說被大公司錄用了,死皮賴臉地拉我過來。就這么會兒工夫,我損失的錢你一個月都掙不到。哼,真不知道什么公司會用你這么丑的人。浪費時間!”
林狄雅滿臉懵懂地目送咪咪扭著纖細(xì)的腰肢走了,別過頭瞪著電腦屏幕。前一刻讓她歡欣雀躍的offer變成了客氣卻無情的拒絕信,怎么會這樣?林狄雅驚恐地盯著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如墜深淵,細(xì)密的汗珠漸漸爬滿了額頭。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她喃喃低語,臉色雖如冬雪般蒼白,卻如夏日般灼熱。
“還不醒?看來要再加把火了。嗯?終于醒了,倒是省了些氣力。”
林狄雅猛然坐了起來,就像一個上了發(fā)條的玩偶,眼睛里滿是驚愕,大口喘著氣。
“你醒了啊,剛才的夢還滿意嗎?”
聲音里有毫不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還有成功作弄了一個人之后的快樂。林狄雅的胸膛仍劇烈地起伏著,好像有人跟她搶奪周圍的空氣似的。
“你竟然敢不回答本女神的問題,看我怎么收拾你?!?p> 一直困擾林狄雅的聲音中充滿了惱怒,但幾秒鐘過去了,林狄雅并沒有因為不敬而受到任何懲罰,反倒是呼吸順暢了不少。
“林狄雅,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嗎?或許我可以幫你達成心愿哦?!?p> 硬的不行,軟的也不行。林狄雅仿佛丟失了靈魂,怔怔地望著身前的虛無,腦子里一片空白。
“傻瓜,沒想到你竟進入了傳說中的無我境界,連我都無法窺探你的內(nèi)心了。這種狀態(tài)可是我們都不能隨意展現(xiàn)的,你卻因為我的一個惡作劇誤打誤撞獲得了?!鄙衩厝溯p輕嘆了口氣,“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和命運,看來我注定要幫她。”
這些話,林狄雅一句都沒聽到。此時的她就像子宮中熟睡的胎兒,對外界的動靜毫無所知。仿佛才過去幾秒鐘,又仿佛過去了一年,兩年,亦或一個世紀(jì),林狄雅的眼珠動了一下,接著回過神來。我在做什么?夢?我好像做了一個夢,那是關(guān)于什么的夢呢?她蹙著眉頭竭力回憶,可就是想不起夢里的事情。算了,不就是一個夢嘛,這幾天的事情不就像一場夢嗎?
苦笑了一下,林狄雅站起來朝衛(wèi)生間走去,洗個冷水臉或許能讓昏昏沉沉的腦袋好受些。洗過臉,她抬起頭望著洗刷臺上方的鏡子。明亮的鏡子里有一個傻傻的女孩,皮膚比大眾膚色深沉——或者說比較黑,兩只眼睛由于長時間戴高度眼鏡的緣故而向外凸起,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青蛙的眼睛,額前的幾縷黑發(fā)上綴著幾滴水珠,宛如秋天掛在枯草上的晨露。
林狄雅抿了抿嘴,一抹淡淡的失落在心中轉(zhuǎn)瞬即逝。小時候特別愛聽丑小鴨的故事,幻想著自己就是一只沒有蛻變的美麗天鵝。每天早上她都會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鏡子,準(zhǔn)備著給自己一個驚喜。然而驚喜沒有現(xiàn)身,鏡子卻蠶食著她的熱情和幻想。
一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十八歲過去了,關(guān)于成長為天鵝的夢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夢再沒出現(xiàn)過。
唉,以后還是少照鏡子吧。林狄雅擦過臉后,護膚品都沒用就徑直走出了衛(wèi)生間——多待一秒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打擊。
客廳里已經(jīng)昏暗起來,她打開了燈。幾乎睡了一天一夜讓她的身體得到了充足的恢復(fù),精神狀態(tài)也跟著好了很多,最起碼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思考了。而這些在某種程度上卻給她帶了另一種麻煩,在這個生活了二十幾年的房子里她感到了害怕,每個光亮照不到的角落里似乎都隱藏著什么可怕的生物,或者死物。
她把房子里的所有燈——包括抽油煙機上的燈——都打開了,覺得安全些了。沒那么害怕了,卻仍感到不自在。去世的母親總是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但并不是每次都是因為她有意識地思念母親。在這些浮現(xiàn)的影像中,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是母親動也不動躺在病床上的模樣——安靜而毫無生氣。她已經(jīng)不那么悲傷了,但那些畫面還是讓她悵然若失,情緒低落。
那個人的鬼魂會不會回來?林狄雅想起了很多事情,在她想到昨天見過母親之后,一個令她恐懼的念頭突然浮上心頭,頓時覺得房間里飄來了若隱若現(xiàn)的鬼影。
“喂,那個……女神,你在嗎?我有個問題向你請教,你能出來嗎?”
林狄雅一邊四處觀望,一邊跟未知的存在說話。但未知的存在就像真的不存在似的,林狄雅的請教成了自言自語。她再也受不了房間里詭異的靜謐,打開了電視機。至于演的什么,她根本沒放在心上。從廚房里拿來一把菜刀后,她終于坐了下來。如果那個人再敢對自己無禮,我就用這把刀砍他。這個滑稽的自我安慰讓她怦怦直跳的心臟穩(wěn)定下來,她又感到了饑餓。
煮面的時候,那把菜刀被她帶在身邊。吃面的時候,那把菜刀就在碗旁邊。若不是因為擔(dān)心被刀刃割傷,她甚至?xí)碇@件冰冷卻能給保護的金屬睡覺。
事實上,那天晚上林狄雅一直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樓道里走路的聲音,輕風(fēng)拍打窗戶的細(xì)微響聲,都讓她警覺起來,側(cè)耳傾聽,直到驚醒她的聲音徹底消失。
臨近黎明,她的眼睛實在招架不住困意的輪番進攻,豎起了白旗。但在放棄抵抗的最后一瞬,她做了個決定——醒來后立刻返回學(xué)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