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星期六，林狄雅七點就起來了。洗漱，化妝花了半個小時——她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但又不得不這么做——然后從冰箱里拿出兩瓶蘇打水和一些零食裝進運動背包里，坐在沙發(fā)上等待顧曉明。
七點五十七分，敲門響起。林狄雅背上運動包，掃了一眼有沒有遺落東西，喊了一聲“來了”，朝門口走去。
“早上好?！鳖檿悦鬟€是昨天那身打扮，只把涼鞋換成了輕便的透氣的運動鞋。
“早上好。”林狄雅輕輕笑了笑，轉(zhuǎn)身鎖好門?！白甙??！?p> 兩人并排著走向電梯。
“我可不可以叫你狄雅？”等電梯的時候，顧曉明突然問?！肮狡鹨姡憧梢越形視悦??！?p> 我怎么覺得一點兒都不公平呢？林狄雅感到顧曉明的思維方式怪怪的，但仍然點了點頭?！翱梢?，同事們都這么叫我。”說完這句話，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人的身影，那個人叫她“小林”。
“電梯來了，我們走吧。”顧曉明打斷林狄雅的思緒，當(dāng)先走進電梯，按下按鍵。
“地下一層？我們?nèi)ネ＼噲?？”林狄雅一臉困惑地望著顧曉明，說出心中的猜測。
“對，我們開車去?！鳖檿悦髦苯亓水?dāng)?shù)馗嬖V林狄雅為什么去停車場。
開車？他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幾歲，已經(jīng)有車了？這樣的想法甫一出現(xiàn)便讓林狄雅皺起了眉頭。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念頭？人家為什么不能有車？難道天底下就你最優(yōu)秀嗎？她意識到自負(fù)和傲慢在作祟，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你，冷嗎？”顧曉明看著林狄雅，一雙眼睛里充滿了不確定。他抬眼看了看電梯廂，也打了個冷顫?！按_實有點兒冷，大早晨的就把空調(diào)開得這么低，有時間我得給物業(yè)打個電話，向他們反映這個情況。”
他這么一說，林狄雅就沒辦法說冷了。她看了一眼憤憤不平的顧曉明，什么都沒說。
出了電梯，來到地下一層，顧曉明又開始抱怨起來?！半娞堇锢涞靡溃@里又能熱死個人，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他指了指前面不遠(yuǎn)處的一輛白色城市SUV，“我的車在那里，咱們過去吧?！?p> 林狄雅跟上顧曉明的步子，不時向周圍張望，看看有沒有車輛經(jīng)過。顧曉明鉆進駕駛座，林狄雅則坐到后座上。前者透過后視鏡望了她一眼，似乎想讓她坐到前面來，嘴唇張開又合上，沒有說出來。
引擎發(fā)動，SUV啟動。汽車穩(wěn)穩(wěn)地沿著坡道爬出車庫，開出小區(qū)，行駛在馬路上。周六的早晨，路上的車反而很少，除了等紅綠燈，可以說是暢行無阻。
顧曉明專注地開著車，和那兩次幫助林狄雅的時候不太一樣，似乎一下子變得沉穩(wěn)老練起來。他不開口，出于矜持，林狄雅當(dāng)然不會主動說話了?？赡苁谴安ＡП旧眍伾木壒?，外面的天空看起來灰蒙蒙，仿佛罩上了一件灰色的大敞。林狄雅朝外面看了一會兒，覺得最近兩周經(jīng)歷的城市——蘇州、杭州和深圳——從外表來看似乎都一樣，但用心感受卻又很不相同。至于哪里不一樣，她說不上來。
“你冷不冷？要不要把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高點兒？”顧曉明的脖子向后轉(zhuǎn)了大概五度，眼睛仍注視著前方。
“不冷，謝謝?！绷值已判α诵?，但懷疑專心開車的顧曉明根本沒看見。
過了一會兒，顧曉明又問道：“你熱不熱？要不要把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低點兒？”
林狄雅終于在顧曉明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覺——說實話，他開起車來讓她感覺和一個陌生人在一起，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安焕湟膊粺?，溫度剛剛好?！?p> 顧曉明訕訕地笑了，左手離開方向盤，有些發(fā)窘地?fù)狭藫项^發(fā)?！霸龠^差不多二十分鐘，我們就該到了?！彼麤]話找話似的想出這么一句不怎么高明的話來。
“哦?！绷值已艖?yīng)了一聲，瞅了一眼前排正中央位置的導(dǎo)航儀?！澳阒皼]去過科技工業(yè)園嗎？”
“去過，但次數(shù)不多，三次還是四次，我記不清楚了。”車子行駛在車輛稀少的高速公路上，顧曉明放松下來，話跟著多起來?！澳銥槭裁赐蝗贿@么問？”
“沒什么，我看見你開著導(dǎo)航儀，以為你從沒去過呢?！?p> “不怕你笑話，我開車去哪里都得用導(dǎo)航儀，即使那個地方我去過很多次了。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哦，想起來了。小心駛得萬年船，嘿嘿——”
我看你這叫記性差，還愛給自己找借口。林狄雅翻了個白眼，眨了眨眼睛，猶豫了一下?！坝袀€事情，我想問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什么事情？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回答。”
顧曉明回答的十分爽快，但林狄雅覺得他的話里藏著若有若無的警覺。大概是我想多了，她一邊寬慰自己，一邊問：“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昨天她猜測顧曉明是所謂的程序猿，現(xiàn)在想聽他親口告訴自己。
“我嘛——”顧曉明拖長了聲音，有點兒故弄玄虛的意味?！澳阋胫牢沂亲鍪裁吹木偷酶嬖V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這樣才算公平嘛。嘿嘿——”
你真是“女士優(yōu)先”的忠實擁躉，希望在其它事情上你也能貫徹如一?！拔以谌粜巧习?，剛參加工作一周?！?p> “若星？”緊緊盯著前方的顧曉明皺起了眉頭，努力在可憐的記憶中搜索這兩個字代表的公司。三十秒之后，他放棄了?！皼]聽過。這是家做什么的公司？”
顧曉明的直白有時候挺傷人的。出租車司機——她并不是瞧不起出租車司機，只是做個比較——都知道若星的名號，你一個年輕人竟不知道？林狄雅覺得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侵犯，但一想到顧曉明的記性便沒那么難受了。
“若星是國內(nèi)知名的投資公司?！绷值已琶蛄嗣蜃欤室飧哒{(diào)地介紹起自己就職的公司。“根據(jù)權(quán)威機構(gòu)的統(tǒng)計排名，若星在國內(nèi)排名前十，在國際上也具有相當(dāng)?shù)挠绊懥??！?p> “哦?！鳖檿悦魉贫嵌攸c了點頭，想了想說：“這么說你是金融圈子里的人了？”
“圈子”這兩個字眼有一種非常專業(yè)、高大上的特質(zhì)，林狄雅很喜歡?！翱梢赃@么說吧。我已經(jīng)說了，該你了?！?p> “我？嘿嘿——，我就是被人們經(jīng)常調(diào)侃的‘程序員’，但不是那種只寫工程代碼的程序員，我主要從事與算法有關(guān)的工作，有的時候也涉及一點兒硬件?！?p> 上大學(xué)的時候林狄雅選修過計算機相關(guān)的課程，做過簡單的程序設(shè)計，對算法不是太陌生，但硬件就完全不懂了。
從事計算機行業(yè)的不都是一群智商超群的人嗎？可顧曉明總是忘東忘西的，不會出錯嗎？讀過很多書的林狄雅記得由于編寫代碼的程序員不夠嚴(yán)謹(jǐn)而引發(fā)許多嚴(yán)重的后果，輕則損失無數(shù)財富，重則造成無法彌補的災(zāi)難。這兩天的短暫接觸，她的潛意識將顧曉明歸為腦袋——而不是人——不靠譜的那類人。
“你怎么不說話了？是不是被我嚇到了？沒想到我這么厲害吧。不瞞你說，我的智商可是高達(dá)一百三十三呢?！鳖檿悦鞯靡獾匦χ?，一點兒都沒想到林狄雅在懷疑他。
“確實很厲害?！绷值已耪f了句言不由衷的話，心里嘀咕著：“他不僅記性差，還很自戀，不過人倒是很熱情?！?p> “狄雅，我們馬上就到了，讓我看看把車停在哪里。”顧曉明放緩車速，伸長脖子四處張望?！澳抢镉袀€位置，我們把車停到那里。”
說句心里話，被一個僅認(rèn)識了兩天的男性直呼名字讓林狄雅覺得有些親昵，她有些抵觸這種稱呼，但又想不到更好的叫法。無奈之下，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顧曉明這么叫她。
車停好了，林狄雅和顧曉明一同下了車。距離開館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緊閉的大門前已排起曲曲折折的長龍，帶著紅袖章，穿著藏黑色制服的安保員人走來走去地維持秩序。
林狄雅朝那邊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小朋友占了大多數(shù)，而且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純真燦爛的笑容，眼睛里滿是期待和興奮。她意識到那些天真的孩子就是那個創(chuàng)業(yè)項目潛在的客戶，如果那個項目確如創(chuàng)業(yè)計劃書所憧憬的那樣，這無疑是一個非常值得投資的項目。想到這里，她決定好好地觀察觀察孩子們的反應(yīng)。
“看什么呢？這么認(rèn)真。”顧曉明遞過來一瓶礦泉水和一個面包?！斑@附近也沒有什么吃飯的地方，而且馬上就要開門了，早飯咱們就將就將就吧?！?p> 林狄雅沒有接顧曉明的食物，而是從背包里拿出兩瓶蘇打水、兩根火腿腸和一袋全麥面包?！拔矣浀米蛲砦覀兗s定好了，今天的早飯和午飯由我負(fù)責(zé)，睡了一覺就忘了？”
這件事，顧曉明不僅沒忘，而且記得一清二楚。他覺得自己堂堂一個男生，而且工作了好幾年，有房有車，不該讓剛畢業(yè)的女孩請他。然而望著林狄雅堅定的眼神，耳中回響著不容反駁的聲音，他竟伸手接過林狄雅遞給他的水、火腿和面包。
“吃吧。”
看著顧曉明無聲地咀嚼，林狄雅滿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