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十點，會議室，投資管理部一周一次的例會如期進行。
林狄雅坐在舒適的皮椅子中，望著膚色有些發(fā)黑，精神十分飽滿的宋艷茹，沒有聽進她說的任何話。她的腦子里重復翻滾著一句話——開完會，我一定要去找宋經(jīng)理，問問她公司高層同意改變原來的時間點嗎。
當她的眼角看到同事們都站起來，有序地走向門口，她才回過神來。
“蔓菁，你先走，我有點兒事情找宋經(jīng)理?！彼齻?cè)身對林蔓菁耳語。
林蔓菁露出一個“我懂了”的表情，推開椅子，加入人流。
漸漸地，會議室中的人越來越少，林狄雅的心跳得越來越快。等到會議室里只剩下她和宋艷茹，她感到四肢發(fā)軟，心臟停止了跳動，想要站起來走到宋艷茹近前，卻動彈不得。
“小林，你有事兒找我嗎？”
宋艷茹的聲音傳進林狄雅的耳朵中，她打了個激靈。
“啊？”林狄雅悄悄地看向宋艷茹——她低著頭翻看筆記本，微微皺起的眉頭在額頭下方是那么顯眼。“那個……那個……”林狄雅咽了口唾沫，又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周末積攢起的勇氣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八谓?jīng)理，我想問一下，公司領(lǐng)導同意改變智能居家機器人這個項目原定的時間點了嗎？”
宋艷茹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目光似乎要穿透林狄雅的皮肉直達她的心里。
“這件事對你很重要嗎？”
這句聽起來沒頭沒腦的話讓林狄雅有些茫然無措，一時間，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領(lǐng)導了。
“怎么，這件事對你重要還是不重要，你不清楚嗎？”
林狄雅從宋艷茹的話語間聽出一絲不耐煩和不悅，她趕緊搖搖頭，又點點頭。這次，宋艷茹笑了，被林狄雅滑稽的舉動逗笑了。
“你是說這件事對既重要又不重要？”
“不，”宋艷茹的笑容給了林狄雅勇氣，讓她覺得領(lǐng)導是一個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人?！拔也恢肋@件事對我是不是重要，但對別人很重要?！?p> “哦？”宋艷茹來了興趣。她合上筆記本，靠在椅背上，饒有興味地盯著林狄雅?！敖o我說說，為什么你不知道這件事對你重要不重要，卻知道對別人很重要。這個‘別人’是誰？”
“我說不上來為什么自己不清楚事情對我重要不重要，因為我只是在盡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而已。但我卻清楚這件事能不能成可能會影響到別人一生的幸福，這個人就是創(chuàng)業(yè)者馬悅云。”
“馬悅云？”宋艷茹的眉毛抖了一下，眼睛瞇成一條縫，努力在她的腦海中搜尋關(guān)于馬悅云的記憶?！拔液孟衤犨^這個人的名字，但又想不起賴聽誰說的了?！彼龘u了搖頭，接著說道：“這件事會影響她一生的幸福，是不是夸大其詞，危言聳聽了？”
林狄雅慌忙擺手否認，臉色都有點兒發(fā)白了。
“宋經(jīng)理，我沒有騙您。如果不能改變原來的時間，馬悅云就得答應王覃宇開出的條件，就得嫁給她，而她根本就不喜歡他。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一生的幸福不都被毀了嗎？”
“等等，你把我都說糊涂了。怎么又出來一個王什么，他又是誰？怎么一個項目做著做著又是結(jié)婚，又是幸福的，你給我從頭講一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林狄雅意識到她說到話確實前言不搭后語，很難讓人聽懂。于是她點了點頭，把整個項目的情況詳詳細細地向宋艷茹如實地匯報了一遍。
“原來是這么回事?！彼纹G茹貌似在沉思，十指交叉，兩個大拇指繞著圈兒。“小林吶，改變原來計劃好的時間點是一件棘手的事情。雖然我答應替你向公司高層領(lǐng)導請示，能不能行卻不一定。你魯莽地讓馬悅云尋找王覃宇的替代者，實在欠考慮吶。萬一我盡力了，公司領(lǐng)導不同意，馬悅云的努力不是白費了嗎？”
聽到宋艷茹說出自己已經(jīng)在后悔的事情，林狄雅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那一刻，她覺得宋經(jīng)理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嚴肅，嚴厲，反而像一個善解人意的鄰家大姐。
“您不在的這段時間，我也想到了這點，很后悔自己做事太沖動，想的不周全?！绷值已虐阉械呢熑味紨埖搅俗约荷砩希蝗惶鹨蚶⒕味拖碌念^，大膽地直視宋艷茹?！八谓?jīng)理，請您想想辦法，讓公司領(lǐng)導同意我的請求，幫幫馬悅云?！?p> 沒想到她還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宋艷茹暗暗想著，視線從林狄雅動情的臉上移到與桌子齊平的大腿，又轉(zhuǎn)回她的臉上。
“你也不必太過自責。依我看，就算公司領(lǐng)導不同意我們的請求，馬悅云也不敢對你說半句不是。畢竟我們是甲方，她是乙方嘛。不過呢，既然你已答應了她，我們最好不失信于人，免得別人說我們?nèi)粜钦虅萜廴?，不講信用?！彼纹G茹露出一絲微笑，“這樣，小林，你先回去。今天我處理一下部門的事情，明天或者后天我直接去找領(lǐng)導，請他無論如何答應我們。好不好？”
林狄雅感到時光倒著流，本來炎熱的夏天過后是秋天，此刻卻一下回到鳥語花香的春天。她沉浸在無比的喜悅中，忘記了旁邊還有一個人——她的領(lǐng)導——在等著她回話。
宋艷茹望著如墜云里霧里的林狄雅，眼中閃過一絲耐人尋味的光芒，似關(guān)懷，又似嘲諷，似欣賞，又似嫌棄，似喜愛，又似厭煩……沒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林，沒有其他事的話，你就先回去吧。明天，最遲后天下班之前，我就會給你答復的?！?p> 林狄雅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臉立馬紅了?！八谓?jīng)理，對不起，剛才我走神了?！?p> “沒關(guān)系，年輕人嘛。”宋艷茹露出那種職場上常見的微笑，眼角瞥向會議室的門。
“哦，好，宋經(jīng)理，您先忙，我走了，再見。”林狄雅抓起桌子上還沒有合起來的筆記本，匆匆忙忙地走了。
“唉，挺好的一個苗子，可惜了……”宋艷茹的嘴角揚起一抹無奈的微笑，搖了搖頭，然后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她的工作上。
邁著輕松步子的林狄雅不可能知道宋艷茹的感慨，但她已學會吃一塹長一智，沒有立刻讓李凡昌聯(lián)系馬悅云。她坐下來，喝了一大口水，緩解緩解干澀的口舌。然而有的人比她心急，她的屁股還沒坐熱，李凡昌就站到了她的身后。
“林總，我看您留下來跟宋總談話了，那件事有眉目了？”
林狄雅噘了噘嘴，旋動電腦椅，看見李凡昌握著雙手，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真是難為你了，她暗暗嘆了口氣。
“我已經(jīng)請示過宋經(jīng)理了，她說明后天給我答復?！?p> 李凡昌的眼睛立刻被點亮了。“這么說，我可以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馬總了？真的是太好了。她一定會馬上辭掉王覃宇那個混球，讓那個人入職。太好了，實在太好了！”
林狄雅相信就算馬悅云站在她的面前也未必像李凡昌這么高興，她真的不想掃他的興，但理智告訴她必須這么做。
“凡昌，你先不要告訴馬總，除非她主動聯(lián)系你，提起這件事?！?p> “為什么？”李凡昌的興奮和激動瞬間凝固在臉上?！傲挚?，為什么不把這么好的消息告訴馬總？為什么非要等她主動提這件事，我才能說？”
“你先不要這么激動。”林狄雅向周圍看了一眼，生怕李凡昌的聲音把好事者的目光吸引過來。“宋經(jīng)理說她一定竭盡全力請示高層領(lǐng)導，但沒說一定沒問題。我擔心你現(xiàn)在告訴馬總會讓空歡喜一場。”
“哦。”李凡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嗯，您說的太對了，在宋總沒有答復之前確實不該告訴馬總，我太欠考慮了?！?p> 林狄雅舒了口氣。這個李凡昌總算沒有再問下去，如果他問一句你之前為什么讓馬總尋找王覃宇的替代者，林狄雅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了。
“林總，您忙著，我撤了?！崩罘膊f走卻站著沒動，面有難色，似乎還有話要說。
“哎呀，你有什么想說的就說嘛，我又不會不聽你說?！?p> “是這么回事，林總，我真的特別感謝您為馬總做的。真的，我特別感謝您，我相信馬總絕不會忘記您的恩情的?！?p> “嘔——”林狄雅做了個嘔吐的動作，翻了個白眼?！袄罘膊憔筒灰眠@些肉麻的話惡心我了。幸好早上沒吃飯，要不我就吐出來了。”
面對領(lǐng)導難得一見地開起玩笑，李凡昌摸了摸腦袋，嘿嘿傻笑起來，轉(zhuǎn)身走了。
望著李凡昌遠去的身影，近來時不時困擾林狄雅的那個不安的念頭再次冒出來——如果高層領(lǐng)導不同意宋經(jīng)理的請示，我該怎么向馬悅云說呢？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