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存于陰陽兩世間,陰壽未至而壽夭者居之,陰魂匯聚,陽人運弱可遇之。
鬼市,燈火通明,青石板街道兩側(cè),各種商鋪酒樓迎來送客,往來陰魂熙熙攘攘,如同人間的集會一般,熱鬧非凡。
鬼潮中,一名身穿藍色齊胸高叉長裙,外罩一件灰藍色廣袖曳地長袍的女子雙手攏在袖中,拐過熱鬧的街市,徑直朝著鬼市深處走去。
女子長眉鳳眼,玉肌雪膚,天生成一股高貴,穿過一條條鬼市大街,女子駐足在一間古樸的酒肆前,她抬頭看著酒肆迎風招展的旗幟,陷入短暫的沉思。
她的目光一眼萬年,似是透過了旗幟,看到不知何處。
“姑娘?”酒肆里的伙計迎出來笑道:“姑娘可是要打酒?”
女子回過頭,瀲滟目光,風情萬種,她微微一笑,蓮步蹁躚,邁入酒肆之中。
酒肆有了年頭,內(nèi)應房梁承頂,桌椅板凳皆有了深深的歲月侵蝕的痕跡,酒肆不大,僅擺放著四套桌椅,女子一入內(nèi),酒肆內(nèi)的客人紛紛放下酒杯,望著她。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美貌的女子。
女子如璀璨奪目的明珠,一出現(xiàn)便映照得簡陋的酒肆滿壁生輝,只見女子頭上只戴著素凈的點翠彼岸花鳥珠花,讓女子風情萬種間又添了幾分清冷高雅,她淡淡的掃了一眼室內(nèi)的幾只鬼魂,旁若無人的走到一張無人的桌子前坐下。
“來一壺三生,一壺輪回?!迸勇曇羟謇淙绛h(huán)玉叮當,美妙動聽。
伙計笑著答應了一聲,不多時便端上兩只白瓷酒壺,恭順的道:“姑娘,您的酒上齊了,請慢用?!?p> 女子拿起一只酒壺,取了一只白瓷酒杯,斟滿,酒色如血,散發(fā)著奇異的芳香,女子凝望著杯中酒,怔怔出神。
一杯輪回,前世今生如夢幻泡影,皆在眼中。
女子淺酌一杯,緩緩閉上眼,少頃,女子睜眼,再斟另一壺三生。
三生酒色清亮,透著橙紅兩色浮光。
一杯三生,三世因果歷歷在目,愛恨情仇一眼萬年。
女子飲盡三生,她平靜的看著酒肆中其他飲過酒水的客人或面露悲傷,或滿臉欣慰,如活人般盡顯紅塵百態(tài)。
“多年不見,舟主風采更勝往昔?!币幻┲咨L袍的老者拄著拐杖從酒肆外進來,走到女子身旁,微笑著說道。
女子正是冥渡舟主,她微微一笑,淡然道:“歲月萬載,不過老了凡人,像哀家與你這種被歲月遺忘的人,不過老樣子罷了?!?p> “舟主過謙了?!崩险咝呛堑牡溃泻魜砘镉?,指著冥渡舟主道:“怎的安排這位姑娘坐在這種地方?還不快把我私人的小院子收拾出來,再準備最好的酒菜,這位姑娘是我的舊友,記住了,下回萬萬不可輕待!”
“地愚先生恕罪,只因這位姑娘面生,我實在不曾見過,您就饒我這一回罷!”伙計低著頭,不敢看老者。
冥渡舟主淡然道:“你若要拿喬盡管用自己的名頭,可莫要帶上哀家,哀家可不認?!?p> “哪敢哪敢?!钡赜蘩先宋⑽⒁恍?,擺手示意伙計下去。
酒肆里的其他客人聽到聲響都睜開了眼,不約而同望向冥渡舟主,有脾氣暴躁的正要開口,待看清冥渡舟主身邊的老者之后,鬼魂面色一駭,默默閉上嘴巴。
他們不認識這名美貌驚人的女鬼,可卻知道那位老者是整個鬼市都了不起的大人物地愚老人,現(xiàn)下地愚老人居然對一個年輕貌美的女鬼低聲下氣,這女鬼該是什么來頭?
他們不用腦子想都知道這是他們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地愚老人不理會其他鬼魂,笑著道:“舟主若不嫌棄,請隨小老兒來。”
冥渡舟主不置可否。
地愚老人搭拉起黑色布簾,引著冥渡舟主離開酒肆,來到后院,后院不算大,但一應布置皆十分精美高雅,收拾得十分整潔干凈,院子里種著一顆鬼樹,枝干遒勁蒼老,稀稀落落纏著幾條干枯的葫蘆藤,上掛著幾只鬼氣森森的黑葫蘆。
鬼樹下放著一套陰玉石桌椅,上面早已經(jīng)擺放好了幾壺上好的美酒。
地愚老人請了冥渡舟主入座,方才小心翼翼的坐下,他攏了攏衣服,笑著道:“舟主今兒個怎么有興致到這里來,算算時間,距上次一別已經(jīng)有三千年了吧?”
冥渡舟主滿了一杯酒,淺啄一口,神色淡漠如常:“地愚老頭兒,幾千年不見,你這釀酒的功夫,可未見丁點兒長進?!?p> “舟主可冤煞小老兒嘍!”地愚老人叫屈:“這酒原本就是為那些對塵世不舍的鬼魂釀造的,您非要嘗出個中滋味,那不是為難死小老兒了嘛!您是冥渡舟主,一念之間便可渡化鬼魅邪靈,這些小鬼又怎么和您比!”
“哀家與他們,又有何不同,不過都是眷戀紅塵不肯離去的冤魂孽靈。”冥渡舟主拿起一壺酒,痛快喝了一口,自嘲道:“若說有何不同,他們倒比哀家強些,至少憶得起前生?!?p> “舟主說這話可是置氣了?”地愚老人笑著問。
冥渡舟主斜睨了他一眼,此刻她拿著酒壺暢飲,衣帶翩翩,倒添了幾分名仕風流之姿:“哀家豈是那等傷春悲秋的女子,走過數(shù)萬載歲月,哀家不過為求一個明白,冥冥之中,哀家總覺得忘了些什么?!?p> “舟主不必心急,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相信舟主很快便能得到答案。”地愚老人自個倒了杯酒,滿上,邊喝邊說道:“在這鬼市,有很多跟舟主一樣的鬼,他們不知何緣故,忘了前塵往事,您知道,我這酒,不單是為那些貪戀紅塵的鬼準備的。”
冥渡舟主嫣然一笑,并不搭話。
地愚老人繼續(xù)說道:“人這一生,不外乎七情,六欲,七苦這些,只要尋對了癥候,總能對癥下藥?!?p> “你這老頭兒,又來唬我?!壁ざ芍壑鲖沙庖宦暎硌勖噪x的望著地愚老人:“哀家上上次見你,你讓哀家試著收集世人七情入藥,哀家收集了千年,不見半點效果,上次你讓哀家收集世人六欲入藥,哀家也收了近千年,卻也無半點效果,若非哀家好性,那兒能饒你!”
“舟主呀舟主,您可不能冤了我,我這法子雖然沒能幫您想起什么,可卻實實在在讓您凝聚了鬼魅之體?!钡赜蘩先瞬[著眼睛,想起了很多年前初見冥渡舟主時的情形,當初的冥渡舟主還只是一道孤魂,什么都不記得,連自己姓甚名誰,來自何處一概不知,脆弱得如同隨時將要熄滅的火種,又強盛得如同燎原天火,他親眼看著她一步步成長為現(xiàn)在強大的冥渡舟主:“況且,也并非全無作用,您不是通過這些法子記起了一些事兒嗎?”
冥渡舟主半瞇著眼睛,仿佛看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火海,一個身穿華服的女子縱身跳入其中,待她想要再看清些時,火海中取而代之出現(xiàn)另一道身影,她看不清他的容顏,甚至看不清他是男是女,她努力想要看清,火海卻突然消失,眼前一切歸于寂靜黑暗…
這是她這些年唯一憶起的東西。
她無聲苦笑,萬載歲月以來,她一直在苦苦追尋記憶中的畫面碎片,卻始終無果…
冥渡舟主起身,灰藍色的裙擺在地上撒落出優(yōu)美的圖案,她淡淡掃了一眼慈眉善目的地愚老人,輕笑道:“好些年頭不曾來過這兒,許多地方哀家都不大認識了?!?p> 地愚老人會意,跟著起身:“舟主若有興趣,小老兒帶您四處轉(zhuǎn)轉(zhuǎ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