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俯下身，卻被秋一燈一把拎住圍巾：“好了，上去吧。別多看，別招惹她。”他說，“能明白吧？”
那客人氣勢一下弱起來，喏喏應(yīng)了，聽話地跟著上樓。
秋一燈對她安撫地笑笑。
嘀嗒，嘀嗒。老式的鐘沉悶地響動著。
客人下來了。他的圍巾摘了下來，卷在手上。黑發(fā)黑眸，是張很清秀的男性的臉。他警惕地看了眼小秋，低聲和秋一燈說了些什么，便露出釋然的笑容，匆忙出門離開了。
“你的朋友嗎？”小秋問。
“一個怪人?！鼻镆粺粜π?，“算認識，不是朋友?！?p> “他身上掉了幾根羽毛?！毙∏镎f。
“是嗎？真奇怪啊。”秋一燈說，“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彼┫律頁炱鸬袈涞膸赘鹈?，收拾干凈，“唉，自己的東西也不收好?！北銚u著頭走了。
那背影越來越模糊，場景離散起來。
小秋醒了。
她感覺很是頭痛，這夢做得非常累。而且?guī)缀醵际且郧罢鎸嵃l(fā)生過的事，有不少她都沒有印象了?？墒菈衾锏募毠?jié)卻變得異常清晰。
是最近神經(jīng)緊張嗎？她不由得聯(lián)想起之前梁芾的話，似乎隱隱對應(yīng)。縱然如此，也不見得……
倒不如說，就算真的和他有關(guān)，她難道能有解決辦法嗎？
就這樣昏昏沉沉過了快一禮拜，周四的時候，看到預(yù)測，以后連續(xù)一周都是晴天，才去聯(lián)系秋一燈，約他周末去爬山。另外再和梁芾及他母親那里請假，調(diào)整了上課的時間。
秋一燈則說，既然晚上爬，如果吃得消熬夜，不如周五傍晚就出發(fā)，剛好趕得上周日休息調(diào)整一天。
也有些道理。
故而第二天，二人便在學(xué)校門口集合，由秋一燈騎車過去。
滿街的燈光，由普通的居所，商場大廈，車或者路邊、橋上的燈亮出，各自形成毛燥的光團，如同銀河的星光一樣璀璨著一帶而去，望不見盡頭。
她時而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小縣城，時而又覺得自己已經(jīng)開始了新生活。待在他身邊，總讓她不斷回憶起過去。不，不是他的原因，一個人的時候也會如此。
她想要擺脫的東西很多，卻沒有什么決心要去得到點什么。這造就了她的迷茫。她來之前想的很好，以為在一個全新的城市，她就會變得不一樣。
然而，她只是換了一個地方一樣地活著，絲毫沒能改變她自己。她身上那些過去的痕跡，如實木桌椅上深刻的劃痕一般粉飾不去。
但恰恰，她最想擺脫的，就是過去的那個自己。那個無能，懦弱，貧窮，狹隘，猶豫，卑鄙，毫無勇氣，缺乏主見，逆來順受的……她自己。
可惜很多時候，所認為糟糕的、負面的壞事，反而是一生無法割裂開的，現(xiàn)實生活的一部分。真實的世界里，沒有……是當(dāng)時文藝青年們新學(xué)會的一個詞，很可以拿來裝點才學(xué)的門面，盡管日后被人漸漸用俗了的——即，烏托邦。
*
小秋沒什么游玩的經(jīng)驗，盡管提前努力做了功課，到了地方依然是被秋一燈領(lǐng)著走。
他似乎熟門熟路，望一眼就找準了方向，每項流程要做什么都一清二楚。
小秋跟在后面，深感羞愧。明明說好是她來帶他玩的……結(jié)果自己根本沒派上什么用場。
二人坐了段索道到半山，才開始慢慢往上爬。山陡，比那些普通的貨色更高聳也更別致。這讓本來就體能普通的小秋深感吃力，一路氣喘吁吁。
二人找了地方休息，恰好這一時段沒什么人。秋一燈喝了幾口水，神情有點凝重地看她。他斟酌著開口：“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太好？”
小秋也默默喝水，聽到話答：“嗯，這幾天總是做夢。”說著便打了個哈欠。
“嗯……”他意味不明地應(yīng)了聲，思索起來，“這件事……”便沒了下文。
他們一路上爬，先前星空還隱隱可見，一轉(zhuǎn)眼便都被遮住了。等到了山頂，天光漸起，依然蒙了層云的晦。
小秋坐在寬闊的大巖石上一邊吃東西補充能量，一邊說：“果然不能全信天氣預(yù)報。多云天氣，就看不到日出了吧？”
秋一燈瞅了她眼，笑了笑，躺在了她旁邊。他手臂枕著后腦，遠遠望向空中，很是愜意的樣子。
石頭微微帶點潮濕，還有高處的寒意。小秋便折疊起身子抱著，下巴擱在了膝蓋上，始終盯著遠處的地平線看。
秋一燈休息了一會，突然說：“我去那邊轉(zhuǎn)轉(zhuǎn)，馬上回來?！?p> 小秋還很累，便說在這里等他。她也沒別的事，摸出自己隨身一本小巧的書翻了起來。剛翻了沒幾頁，卻見云霧漸漸散了。眼前白金彌散開，開始層層漸染。
她驚喜極了，轉(zhuǎn)頭想找秋一燈分享，卻想起他還沒回來。
一時的興奮打斷了。她不合時宜地想起，初中那年，也是想和他分享成績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走了。
但這很平常，放在所有人身上都平常。生活往往不按計劃行事，意外才是常態(tài)。降低期待，就等于感到更幸福。她讓自己這樣想。
但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從后面問她：“怎么樣？”
光染上云彩。金黃的，橙紅的，赤色的，漸層摻雜一起，扇面般鋪開，宏麗而壯闊。霞光漫布，奢華巧妙，更勝錦緞金繡，無人工可與之比擬。
她聽出了秋一燈的聲音，沒有急著回頭看他，只望著那景象笑，露出標志性的酒窩。霞光落到她臉上，像峭壁上橫生的一枝映山紅，綻放得正燦爛。她說：“很漂亮。很漂亮的景色?！?p> 秋一燈坐到旁邊笑了笑。比它瑰麗的早晨數(shù)不勝數(shù)。但其他所有早晨，對當(dāng)事人來說，和今天都不一樣。
萬物不具有意義。但人可將意義賦予。
那片霞光讓秋一燈回憶起了很久之前的事。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記得了?？蛇@一刻，曾經(jīng)的景象與現(xiàn)今的逐漸重合，讓他甚至有了點傾訴的欲望。
他緩緩開口：“我來講個故事吧?！?p> 小秋洗耳恭聽。
“也和日出有關(guān)?！彼f著，臉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懷念，眼睛變得越發(fā)青綠清澈，“是關(guān)于我和我的……”他一時不知道如何去講，“和我的前女友的往事。”
小秋第一次聽到他講自己的事，好奇地看著他。
他以為自己的記憶很糟糕，但一開口，所有的過去如浪潮般都涌了出來：“她姓李，小名蟬羅。”
他刻意不愿去想她，而因此不停地回想起她，或許因此才會一直記得到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