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姑婆代答：“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p> 人生充滿意外。
姑婆問：“你會去那島上看看吧？”
“或許等到春季吧?！?p> “它叫衣露申，幻覺的意思?！?p> “那位黎子中先生對生命好似沒有什么寄望?！?p> “每個人的人生觀不一樣”姑婆感嘆，“可惜我沒見過這位黎先生。”
如心在地圖上找到衣露申正確位置，原來它西邊向著浩瀚的太平洋，又在地產(chǎn)專家處得到資料，原來這種無名小島在溫哥華時時有得出售，而且價格不算昂貴，約百萬加元便有交易，島主并有命名權。
最考人的地方是建屋鋪路以及日后維修的費用。
專家說：“島上沒有挖土機，運去實在更麻煩，泳池要用人工挖出，十分昂貴?！?p> 王律師催促了好幾次，周如心終于去簽名繼承衣露申島。
自該日起，周如心成為衣露申島島主。
王律師笑道：“周小姐假使愿意移民，我可代辦手續(xù)，做一點投資，很快可以辦妥。”
如心只說要想一想。
過年前，店里忽然忙起來。
可能是送禮的季節(jié)到了，又可能過年要講究擺設，需要修補的古玩堆滿店堂。
若不是通宵趕工，怕來不及交貨。
姑婆說：“推掉一兩單嘛。”
“都由熟人介紹，不能叫他們覺得沒面子。”
姑婆看著如心，“把這店給你呢，只怕消耗你的青春，不給你呢，又不曉得如何處置它?！?p> 如心抬起頭來，有不祥之惑，“姑婆說什么？”
姑婆笑道：“最近老是覺得累。”
如心道：“那你不忙上店來，過了年再算帳不行嗎？”
“人手不夠?！?p> “我們稍后請一個女孩子幫忙?！?p> “不，用一個男孩子好，可以幫我們擔擔抬抬?！?p> “就這么敲定了?！?p> 除夕，客人來領走了所有的古董。黃昏，如心打算打烊。
姑婆忽然說：“如心，你去看看對街的茶餐廳是否仍在營業(yè)，我想喝一杯香濃檀島咖啡?！?p> 如心立刻說好，“我馬上去?！?p> 其實店里備有咖啡，可是姑婆想喝對街的咖啡，又何妨跑一趟，如心就是這一點善解人意。
伙計笑，“周姑娘，還未休息？”
“這就走了?！?p> 店里還有很多吃團年飯的客人，世上總有寂寞的人。
今晚看樣子她要陪姑婆吃飯，八九點才回父母處去。
盤算著回緣緣齋，推開門，發(fā)覺姑婆坐在椅子上，手肘擱在桌子上，一手托著腮，垂著眼，正微笑。
如心說：“昨日我吩咐傭人做了幾個清淡的菜，我撥電話去問一聲進展如何?！?p> 電話撥通，女傭以愉快的聲調(diào)問幾點鐘開飯。
如心笑道：“七點正吧。”
掛了線，她轉過頭來，發(fā)覺姑婆的姿勢一點也沒改變，仍然垂目微笑。
如心怔住。
“姑婆，”她輕輕走近，“姑婆？”
她的手搭在姑婆肩膀上，一剎那她渾身寒毛豎起來，雙手顫抖，姑婆的身子無力的仰面靠倒椅背上，仍然半瞌著眼，仍然嘴角向上彎，似做了一個無名美夢，她已經(jīng)離開這世界。
她跟著她的夢走了。
那一夜，如心到午夜才回家，傭人仍在等她，菜都擱在桌子上全涼了。
女傭問：“小姐，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姑婆呢？”
如心疲倦地答：“姑婆不回來了，姑婆今日傍晚已經(jīng)去世，從此住到寧靜無人打擾的地方?！?p> 女傭呆若木雞，手足無措。
“她已耄耋，毋需傷心，去，去替我沏杯熱茶?！?p> 如心用冷水洗把臉，撥電話通知父母。
她語氣很平靜：“……絲毫沒有痛苦，不，沒有遺言，我會打理一切……我不回來過年了，是，再聯(lián)絡。”
掛了線，她喝杯茶，進房，一頭栽進床里，便睡著了。
如心沒有做夢，但是耳畔一直縈繞著警察問話的聲音以及救護車號角聲。
即使在睡眠中，她也知道姑婆已離她而去。
清晨她已醒來，輕輕走進姑婆臥室。
房間相當寬大，漆乳白色，一張大床，一只五斗櫥，另有一列壁柜，收拾得十分整潔，不同一般老人，姑婆很少雜物，而且房間空氣流通，絲毫沒有氣味。
如心坐在床沿，一顆心像有鉛墜著。
女傭也起來了，俏悄地站在門口。
如心抬起頭，“你盡管做下去，一切照舊?！?p> “我為你做了早餐。”
“我不餓?！?p> “總要吃一點?！?p> 她說得對，如心頷首。
如心輕輕拉開抽屜找姑婆遺言，可是老人并無留下片言只字。
片刻有人按鈴。
是姑婆的律師殷女士趕來了。
如心連忙迎出去，“怎么好意思——”
“如心，我與她是老朋友，你別客套?！?p> 她握著如心的手坐下。
“我會派人幫你。”
如心說：“不用，我——”
“你付他們薪水就是了?！?p> 如心低下頭，“也好?！?p> “你姑婆有遺囑在我這里，一切由你繼承，她的資財加一起總數(shù)不多不少約數(shù)千萬?！?p> “姑婆有什么遺愿？”
殷女士搖搖頭，“像她那樣豁達的人，到了一定年紀，對人對事，已無要求。”
如心頷首，“我希望我可以像她。”
殷女士說：“待你結婚成家兒孫滿堂時再說吧?！?p> 如心低下頭，面容憔悴。
“你回家去過年吧?！?p> 如心搖搖頭，“全無心情?！?p> “那么，辦妥事之后，到外邊走走?！?p> 如心抬起頭呼出口氣，“也許?！?p> 殷女士喝了茶就走了。
稍后如心的父親也來探訪。
開口就問：“老小姐的財產(chǎn)如何處理？”
如心照實答：“全歸我?！?p> “噫，如心，霎時間你成了富女！”
如心不搭嘴，她已失去世上最珍惜的人，還要物質何用。
父親拍拍她肩膀，“你已陪了姑婆不少日子，這是你倆的緣分與福分，千里搭長棚，無不散之筵席，別太難過?！?p> 如心低下頭，“是?！?p> “承繼了遺產(chǎn)，看怎么幫弟妹是正事，你大妹一直想到紐約學設計。”
“是。”
“我要走了，家里等我過年呢?！?p> 如心肯定這是她一生中最難過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