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此小心謹(jǐn)慎，卻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我被關(guān)在院子的這些天，除了回想著云笙家中著火，阿夏受仗責(zé)的事，就是我在那院中想起的事情。我斷定這不僅僅是個夢魘，我看清了那個女人，那個自稱是我爹的人，還有那個面目可憎的“匪徒”。可這一切只是我的回憶，無憑無據(jù)。以我的能力，若是真去找父親，怕是自己就真的沒命可活。
云笙處理了家中的喪事后，大娘說不想讓她整日垂頭苦臉的侍候我，就派去做其他院子的差事。本就沒什么可交心的人，我盼著阿夏能快些好起來，也不必為我鞍前馬后，至少有個說話的人，否則自己又要重新體驗(yàn)不能言語的日子。
一直到了五月下旬，濕熱難耐，這外頭的雨水也是一陣接一陣。
“小姐……”阿夏抖落著雨傘，手上拿著酸枝木的食盒，將傘掛在門外回廊，“怎得沒有關(guān)窗，小姐也真是的?！?p> 她走到窗邊關(guān)了窗戶，我走到桌案旁坐下，阿夏替我打開，
“阿夏出去采買的時候，正巧路過小朱老板的鋪?zhàn)?。今日雨大，幾個府上采買的人都少，我撿了個便宜，沒有排上幾個人就買到了。來，小姐快嘗嘗?！?p> “你啊，明知道這幾日大雨，廚房的人都不愿出門，你身上的傷才好些，怎么還淋著雨亂跑。若是再生了病，我可就管不了了?！?p> 阿夏笑了笑，將點(diǎn)心盒拿出來，一一擺好，
“我只知道是小姐在我快被打死的時候，擋在我身上，還替我說情，為我送藥。若非如此，阿夏早已命喪黃泉，哪里還活的到今日。阿夏是個笨丫頭，只不過能為小姐做些這樣的小事。”
“可你有沒有想過，若你不是跟著我這樣窩囊的主子，興許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也不會遭人毒打?！?p> “小姐說什么呢……”她走到門口，四下張望一番，關(guān)了房門，“如今小姐處境比往日在昌南的姚家更艱難，但是阿夏會一直陪著小姐，不管你有什么決定，做什么事，阿夏都會以命相助?！?p> 我瞧著她眼中真切誠摯，看來這一年的種種，她也不是絲毫心性未變。此刻我在連家無人可信，就算是現(xiàn)在還能勉強(qiáng)以三小姐的身份暫且保住她一時，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阿夏，上次你被打的事，你應(yīng)該也看得出，大娘她只是想用你將這件事掩過去。我們當(dāng)時還沒有上山，云笙家中就已經(jīng)著起火來……雖然當(dāng)時暈倒了，之后又被關(guān)在院中，可是我進(jìn)去的時候，火已經(jīng)漫了屋舍。我覺得，這件事有蹊蹺?！?p> “小姐的意思是……”
“有人刻意，放火燒了云笙祖母住的地方，而且在我們?nèi)ブ熬鸵呀?jīng)計劃好了。我們可能只是趕上了她的計劃，只是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一個老弱婦孺，會威脅到誰？你當(dāng)時不在我身邊，但就算是如此，最多就是小丫鬟貪玩兒，可大娘又執(zhí)意將你杖斃。”
“當(dāng)時我趕回來的時候，就被門口的管事捉了……說是小姐出了事，定是我攛掇招惹的，之后就被押去了別院?！卑⑾恼驹谝慌曰叵胫?。
“對，我們中了圈套了。”
正說著，我和阿夏看見窗戶外有人影，那人順著回廊過來，叩了叩門。阿夏看了我的眼色，走到前頭，
“誰??？！”
“我是來為小姐松新衣裳的?！?p> 我放下手中的茶盞，看著她，阿夏也聽出那人的聲音。
“云笙？”她走到門口開了門，“真的是你，云笙，快進(jìn)來?！?p> 云笙穿了身粗布衣裳，看著比身量大上一圈，本就長得嬌小，如今瘦的臉頰兩側(cè)都削尖了。
“你怎么看上去瘦了這么多，這段時間你在哪個院子當(dāng)差了，我怎么都沒見著你？”阿夏扯著她問東問西。
“阿夏，你一下子問這么多，倒是讓云笙緩口氣，我聽著都頭暈了?！?p> “云笙……云笙只是來送衣裳的，現(xiàn)下送到了，得回去干活了?！彼龑⒁律讶o阿夏，頭也沒抬的轉(zhuǎn)身要走。
“哎……”阿夏隨手拽了拽她的胳膊，她躲了一下。
我瞧著有些不對，阿夏松了手，我輕把著她的手腕，她一直低著頭躲閃。我挽起她的袖口，難怪她將袖子補(bǔ)得長出一截，才掀了袖子，就全是鞭打的傷痕，有的已經(jīng)紫黑，有的剛結(jié)痂。
“這……”阿夏也是被嚇了一跳，上次的那頓板子的疼怕是更讓她心驚膽戰(zhàn)。
云笙放下袖子，小聲的抽泣，都不敢哭出聲來。
“誰干的？”我見她不敢開口，使眼色讓阿夏關(guān)了門，手扶著她的肩膀，她渾身發(fā)抖，“你不用害怕，都告訴我，我會找機(jī)會向大娘說?！?p> 她一聽我要告訴大娘，掙了身子，跪在我跟前，
“小姐……云笙求求你，不要告訴大夫人。都是云笙命格不好，才克死了爹娘，又害死了祖母……云笙這樣的卑賤之人，不能再回到小姐的身邊！”
阿夏擔(dān)心她的哭喊聲惹來其他的丫鬟小廝，出去到回廊守著。
“照你這樣說，天下人不知有多少的天煞孤星。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父母因何而亡，但是你祖母的去世，只是個意外，又如何怪到你身上？”
“不是意外……”
我聽到她如此肯定，難道是找到了證據(jù)，
“不是意外？”
“倘若……倘若我沒有回去，也許，也許祖母就不會死了。若非如此，怎會如此巧合，我才到山腳，屋舍就已經(jīng)被火吞噬。若非如此，祖母又怎會連副完整的尸身都不得……我真的是個不祥之人，小姐還是離我遠(yuǎn)些吧……”
“我當(dāng)是因?yàn)槭裁茨兀窟@世事難料，生死有命，若你真能操縱人的生死，那還稱得上不詳？不是比街上掛著招牌的半仙，給人叫魂的神婆子還來得靈驗(yàn)？”
云笙聽我如此說，才算是寬慰些，我扶她起來，她抬了抬頭，眼睛沾著淚珠，琥珀金瞳中更帶著楚楚可憐。這若是那天在攬樂軒，讓那周大少看到她，估計我也不會被關(guān)起來。
她隨我講了緣由，我原本聽姑姑說，云笙是去侍奉大娘，做她的貼身丫鬟了?？蓻]想到，一個禮拜不到，就尋了個由頭，將她打發(fā)去了浣衣坊。每日要為整個府中洗衣，無論晴好雨時，不得偷懶，做的不好，嬤嬤們總有理由鞭打。平日里，也是不許她休息、出門，今日是下了大雨，幾個嬤嬤在睡午覺，制衣坊的人支使她出來送衣裳。
“這些，嬤嬤可真是墻頭草，見云笙脾性好就隨意使喚的。不說這個，竟還……竟還將云笙打成這樣。”阿夏也是心生憤恨，站在門口小聲說著。
“說來這也是因我而起，若非我上次跟到別院，怕是阿夏也早就遭了毒手。若我想出什么法子，能讓你回到我身邊侍奉，你可還愿意？”
云笙泛著淚花，一個勁兒的點(diǎn)頭，
“只要能回到小姐身邊，做牛做馬都是愿意的?！?p> “再有不到半月就是大娘的生辰，到時候許多賓客前來道賀，再怎么樣，也得擺著我這個三小姐在宴席上。既然她們將你的命數(shù)作為任人貶低的借口，我們就還之彼身……”
我讓云笙重新回到浣衣坊，耐心等待，吩咐了阿夏，就等著大娘生辰慶賀之日。
這天公倒算是成人美，正趕上個不錯的天氣，雖是暑熱，倒也沒有烈日當(dāng)頭，清風(fēng)拂面。
頭三天的時候，府上的丫鬟家丁的，盡數(shù)被叫去為壽宴采買、布置。我自然也得了清閑，阿夏倒是為了我四下奔走，還要帶話給云笙，也是難為她了。
一早上就見各院里張羅起來，后院里幾乎沒了人，鞭炮聲過了以后，我這才去正廳。
正堂之上是“一筆壽”圖，畫中是一對練鵲。桌上供著福、祿、壽三星，兩側(cè)立著壽燭。大紅色地毯從堂下延伸到天井之下，乃至門廳、回廊。正堂之下八仙供桌四方里帶著紅椅披太師椅，桌上的銀壺玉器，中間壽糕足有二尺高，還擺了桃子和鮮果。
這母親的哀痛不過兩月有余，這府上的大夫人壽宴還是如此華麗，想是那日吊唁之人，還不足這兩桌的賓客。
大姐和二姐也一同歸家道賀，二姐坐在我身邊，
“穆清，怎么又瘦了些……”四下的賓客相談甚歡，聲音嘈雜些，她夾了片魚給我，“我知道你現(xiàn)在還沒有從三娘的事情中緩和過來，大娘的生辰也是因?yàn)槿锏氖峦涎恿耍赣H是怕大娘覺得失了顏面，這才照著往年的規(guī)矩，多加了些?！?p> 我端了酒杯，只當(dāng)是什么都沒聽見似的，對著她笑，
“二姐姐……”
她怔了怔，還是端了杯，一同飲下。
“二妹這是說了什么好事，穆清都忘了今日是母親的壽宴，竟先敬二妹酒，這難不成，母親在你心中的位置，都降了次?！边B淮玥這一雙眼，還真是會找人錯處?？勺疃嗑褪寝陕湮覂删洌亓松蚣?，最吃虧的還是二姐。
“大姐這話是從何而來，不過是趁著這樣的好日子，親友共聚首，都是各自歡喜。二姐只是見我面色憔悴，撫慰幾句……”我站起身，為大娘敬酒，“母親身為當(dāng)家主母，瑣事辛勞，還要為我們這些小輩憂思，實(shí)在辛苦了。不過今日的母親真是容光煥發(fā)，光彩照人，穆清祝愿母親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