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蹲下身子,襯衫已經(jīng)被扯壞,臉和脖子也受了傷,
“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他將我的胳膊搭在頸后,抱著我離開庭院。
我今天臉色不好,只顧著看路,一直到回了房間,才將我放下。
瑾瑜轉過頭想離開,我拽住他的胳膊,盯著他臉上的傷,手伸出去,還沒碰到他的臉,瑾瑜偏過頭。
“我知道你是為了不讓大哥冒險,才故意說些刺激的他的話來激怒他,對吧……”
他坐在我旁邊,手穿過頭發(fā),向旁邊捋了捋,
“小若,明天不管發(fā)生什么,你都不要出面,告訴欣溶老實待在家里,什么念頭都不要動。”
知道自己勸不住瑾瑜,只好答應下來,
“我去幫你找點兒藥吧,大哥下手也夠重的,我從沒見你們這樣起過沖突。”
“不用了,都是小傷,不礙事?!彼е?,輕笑一聲。
“那我去找冷毛巾幫你敷一下,不然明天會腫起來……”我推開他的手,快步出了房間。
端著盆往回走的時候,和大嫂打了個照面,
“大嫂,大哥他……沒事吧?!?p> “挨了幾拳,算是將這兩日壓抑在心上的火氣給去了,不過絕對不是因為瑾瑜。我這不是想給他找點兒外傷藥,東霖的性子拗的很,怎么說也不肯聽。我想著瑾瑜也被他打傷了,就過來問問你。”
“別提了,也是一樣,說自己沒事,怎么也不肯讓我給他上藥。方才若非我硬是要拿毛巾幫他冷敷,還在硬撐著呢。”我接過大嫂手上的藥,“謝謝大嫂……”
“這說的什么話,都是一家人。”她拍著我的肩頭,依舊和往常無差的和顏悅色。
“雖然我也不知道適才瑾瑜和大哥說了什么,但依照大哥的性子,斷不會無緣無故的動手。許是他說了什么話,才讓大哥動怒……我當時站在遠處,聽不清什么,見瑾瑜傷著,也沒有多問?!?p> “你大哥也是什么都不肯說,這兩兄弟向來都相處的不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我攥著手上的藥瓶,也不知道瑾瑜為了保護大哥的安全,是不是已經(jīng)將自己和魏顯榮的約定直截了當?shù)恼f了,想讓大哥以為他為明哲保身,投奔十九路軍。
“穆清……”
我沒有注意到大嫂說了些什么,直到她喚著我的名字,這才醒過神。
“你又是怎么了,心神不屬的?!?p> “沒什么,他們兄弟倆的事兒恐怕還要自己解決,興許明早起來,兩人就都不記得,和好如初了?!?p> 大嫂嫣然一笑,我蹲下身子,端起地上的水盆,
“那我先回房了,大嫂你也早些歇息,這藥還是讓大哥用吧。”
“哎……”
說罷,我徑直往回走,中途回過頭,看見大嫂無奈的搖頭。
我端了冷水進去,想要給他敷臉,結果一開門就看到他倒在床上,叫蕩在外面,已然睡著。
夜色由暗又逐漸轉明,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太多,瑾瑜應該早就疲憊不堪,可就算在我面前,也極少表現(xiàn)出內(nèi)心的壓抑,總是裝作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但似乎,僅限于他對自己。
我?guī)退麚Q衣裳的時候,瑾瑜始終都沒有清醒。我將他腳上的鞋脫掉,搬著他的身子,掀起被子給他蓋上,倒在他身邊。
上次這樣安靜看著他,無思無慮,是什么時候?不知為何,我撫著他的臉頰,舒然一笑,想起他問我的那句,輕聲回答,
“我從未后悔……”
我舍不得閉眼,生怕轉眼間就要天亮,我時而盯著暖黃的壁燈,躺在他身邊讓我格外安心,還是睡著了。
翌日,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見瑾瑜的身影,我想追出去,發(fā)現(xiàn)門被鎖上,頓時愣住。
我使勁兒敲了門,向外面喊人,半晌,總算是聽見有人過來。
“二少奶奶,我是阿茶。”
“阿茶,你想辦法讓我出去,這門怎么會被鎖上了?”
“這門是二少爺走之前鎖上的,鑰匙只有他有……他還吩咐我們,要等到黃昏才能打開。阿茶在里面給您準備了糕點和熱水,只能委屈您一下了?!?p> 他想用這種方法困住我,看來是打算濟河焚舟,用自己的命去賭今天這局,我靠在門上,不再掙扎。不管我去與不去,都阻攔不住他的決定,只是留我在這里,抱著渺茫的希冀,等待他的消息,每一分都顯得漫長無際,如坐針氈。
年幼的時候,再如何難捱的日子,有養(yǎng)母和阿夏,后來她們都離開了我,但我又找回瑾瑜,還有外公、小舅……
我想起去年阿夏忌辰的時候,承德坐在她的衣冠冢爛醉的模樣,如果換做是我,又該如何?
就這樣坐立難安,心中百轉千回,桌上的東西絲毫未動,瑾瑜為了不讓我出去,連陽臺的門窗都上了鎖鏈。
我站在陽臺的門邊,依靠在窗臺邊,等著黃昏的降臨,嗓子到嘴唇都像是火燒一樣,滴水未進。
總算是熬到傍晚前夕,門口傳來鎖鏈的響聲,我早就沒力氣跑出去,就算出去,亦是亡羊補牢。
阿茶看見桌上的東西原封不動,小心翼翼的走到我身邊,帶著些許哭腔,
“少奶奶……您不能這樣不吃不喝,就算是為了等二少爺回來,您也要珍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我嘴唇干的發(fā)裂,一整天沒有進食,張嘴的力氣都快沒有,已經(jīng)感覺不出饑餓,
“他在哪兒……”
“阿茶……阿茶也不知?!?p> 我一轉身,腳下直踉蹌,阿茶立馬扶住我。眼前都是黑的,緩了片刻,站直身子,獨自慢步出去。阿茶跟在我身后,我抬手讓她不必上前。
我走到門口,看到欣溶站在廊中,她見我眼神渙散,臉色蒼白,過來接我。
“瑾瑜……現(xiàn)在在秦翰手上。文家拿到了卷軸,已經(jīng)為老爺子找了醫(yī)生診治,現(xiàn)在就看瑾瑜能否找到機會,向外傳遞消息。”
“我想出去走走?!?p> “好,我陪你過去?!?p> 我們到了樓下,聽見兩個打掃地板的小丫鬟嘀咕,
“早上的時候,真的是嚇死我了,沒想到大少爺真的會向二少爺開槍。”
“唉……我也沒有想到,二少爺竟然真的為了自保,交出那人說的什么卷軸。大少爺?shù)钠⑿哉l不知曉,怎可能容得下,都收拾到現(xiàn)在了,地上的血還有痕跡。我都是閉著眼打掃的,一整天的血腥味兒……”
欣溶見狀,用鞋跟碰著地板,這兩個丫頭聽見聲音一驚,緊忙低下頭。
我上前仔細一看,果然血跡斑駁,欣溶拉著我走到庭院,坐在長椅上,將帶來的披肩搭在我身上。
她告訴我,早上瑾瑜讓外面的日本兵找來秦翰,說是自己拿到公公手上的卷軸,以此為條件,想要追從于他。大哥一時激憤,就取了槍,威脅瑾瑜倘若他敢踏出這道門,就讓他與姚家斷絕關系。瑾瑜邁出腳的時候,大哥照在他肩胛骨下開了一槍,之后秦翰將他帶走,答應醫(yī)治公公。
但是現(xiàn)在他的境遇如何,欣溶也不知。我們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在這里等著他的消息,又不希望收到他的消息,生怕聽見的,是自己最不想聽到的。
過了元宵節(jié),眼看快要出正月,瑾瑜跟著秦翰以后,姚家的防衛(wèi)就松懈了許多,上半卷的秘法一直在我手上。瑾瑜當初按照計劃謊稱父親確實將卷軸一早交出去,他帶出的是我手上的,所以才將我鎖起來。
我雖然不知他這段時間都是如何應對秦翰,但多多少少傳回的消息,人總算是平安的。可是關于他勾結日本人,背叛姚家的傳言,也是沸沸揚揚,這樣一來,興許魏顯榮聽到消息能過來。
可是瑾瑜從此要承受的,就不僅是家中的壓力,外人看來,也是容不得他了。
家里也再也不許提瑾瑜的名字,大哥甚至因為聽見底下的人嚼舌根,提及瑾瑜,差點舉了槍。
家人的態(tài)度甚至讓我開始動搖,可我還是相信他不會當真背叛姚家,只要我還相信他,他就一定能回來。
農(nóng)歷二十五,日軍中了十九路軍的埋伏,魏顯榮帶人營救姚家。大哥帶人到醫(yī)院去接公婆,秦翰興許是為了試探瑾瑜,公公就醫(yī)以后,便將他和婆母關在那里,差人看守。
我擔心瑾瑜的安全,向魏顯榮打探,他告訴我瑾瑜無事,現(xiàn)在文家,稍后便會歸來。
魏顯榮他們趕在戰(zhàn)事,來不及照應我們,留下些許士兵守在這里,他帶了大部分的人隨即離開。
大哥回來的時候,只見婆母一人,公公在收到家中安全的消息后,便安心的閉上眼,離開了。
家中著手準備公公的后事,依照他生前的意愿,大哥繼承了家位。
我想和他解釋瑾瑜的事,在走廊處叫住他,才知道他和瑾瑜那天之所以扭打,只是為了把動靜鬧大,傳到秦翰的耳中,取得他的信任。
大哥告訴我,開的那槍,也是不得已,若非做到這般地步,秦翰根本不會相信。不過他當時控制槍的靶位,刻意避開后心,但若不讓他受重傷,恐也難以取得秦翰的信任。
他之前表現(xiàn)的種種,也是為保瑾瑜不露破綻,他那天本不想同意,可這是瑾瑜第一次開口求他,保護這個家,保護我的周全。
只是大哥似乎并未料到,今日救我們突圍的,會是魏顯榮,他副會長的掩護身份,也徹底放棄。
大哥也多少想到他會出面的緣由,但既然是瑾瑜的選擇,大哥就算是想要守住手足情義,不顧外人的風言風語,可作為將領,他不能不顧身后那些人的立場。
也就是說,瑾瑜若當真選擇加入十九路軍,終究有短兵相接的時候,那時就不得不舍去自己原本的身份,站在各自的立場上,成為對敵。
午后,申伯進來傳話,說瑾瑜已經(jīng)到門口,我追出去,他的衣衫上沾滿鮮血,我以為他受了傷。
再三查看,這才發(fā)現(xiàn)不是他的血,瑾瑜臉頰都消瘦了一圈,嘴上的胡子也留起來。
我?guī)е亓朔块g換衣裳,看到他背后被大哥打中的槍傷,又多了些許的傷痕。
他換上素色的長衫,黯然無光的端坐在圓凳上,告訴我,身上的血是安歌的,她為了幫助瑾瑜,慘遭毒手,替他擋住致命的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