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

　　西涼軍這幾天全軍上下都忙著準(zhǔn)備祭祀大典需要的東西，自然也沒有人留意到是不是少了一個士兵。

　　倒是藍(lán)晨奕一直遵從著他們的戰(zhàn)略，過兩天就帶著一支小隊來騷擾西涼軍駐地。

　　景衣屢次主動請纓出戰(zhàn)，每每出戰(zhàn)定能打得風(fēng)國軍隊大敗而歸，也漸漸獲得了哈克托的信任和青睞。

　　風(fēng)國幾座城池的守軍也在西涼的猛烈攻勢下紛紛棄城而走，形勢一片大好，西涼一時間士氣大漲，哈克托更是喜不自勝。

　　只是，景衣覺得，藍(lán)晨奕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十分哀怨，或許是她的錯覺？

　　終于到了清明這天，西涼士兵歡天喜地地擺好燃燒篝火的木材以及祭祀的貢品，準(zhǔn)備好迎接這個屬于他們自己的盛大節(jié)日！

　　當(dāng)然，舒吉塔最終還是沒能拗過哈克托，加上最近西涼軍捷報頻傳，索性也就由著他了。貢品的規(guī)格和往常一般無二。

　　夜晚，駐地內(nèi)好不熱鬧！西涼人圍著篝火載歌載舞，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

　　“哈哈哈哈哈！弟兄們！風(fēng)國那群宵小已經(jīng)被我們打得屁滾尿流地滾回他們的老家了！我們一鼓作氣，也奪他風(fēng)國幾座城池來玩玩！”

　　哈克托高興得合不攏嘴，舉杯對眾士兵道：“來！弟兄們！干了這杯酒，明天！殺他個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西涼兵們打了勝仗，一個個也笑逐顏開，豪氣沖天！

　　景衣和連珂作為多次帶兵擊退風(fēng)軍的勇士，讓哈克托面上無比光彩，自然也受到了特別嘉獎，被允許坐在哈克托旁邊。

　　“哈哈哈哈！景兄弟！你怎么光顧著吃肉不喝酒呀！這酒呀，是我西涼獨有的貢酒，一年呀，也就能吃到這么一次！你可要好好品嘗啊！”哈克托笑意盈盈地對景衣說道。

　　“老狐貍！”景衣心里暗罵，哈克托到現(xiàn)在還在試探她！

　　面上卻笑嘻嘻地回道：“誒！將軍！小景自小在西涼長大，你可瞞不了我！這酒呀，是剛從集市上運回來的！可比我上我西涼的貢酒??！”

　　要不是此地離西涼甚遠(yuǎn)，剛才又遇到了運酒的士兵，景衣怕是真要被他誑了去！

　　哈克托見她如此回答，倒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哈哈哈！景兄弟果然機靈，來，干了這杯酒！”

　　景衣笑盈盈地應(yīng)下，在轉(zhuǎn)頭的瞬間不動聲色地將酒撒在了地上……開什么玩笑！她沒喝過酒啊！

　　“哈哈哈哈！痛快！”哈克托夸贊了景衣一句，便忙著應(yīng)付其他人去了。

　　祭祀大典漸漸接近尾聲，兩位將領(lǐng)也各自回營了，士兵們都吃飽喝足，躺著地上，看著今晚有些亮的月亮，想想，離開西涼也有近半年時間了……

　　景衣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朝連珂使了個眼色。

　　連珂略一醞釀，五大三粗的漢子突然啜泣起來：“弟弟啊，為兄甚是想念娘包的包子了……雖然以前總嫌棄難吃，但是自上次一別……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吃到了呀……”

　　有許多士兵被連珂悲傷的情緒感染，一時也思念起家鄉(xiāng)來，難以自拔。

　　景衣接過他的話，黯然神傷：“我們家門前有一條長長的河流，年幼時我們常常在里面摸蝦捕魚……哥哥，你說，我們還能看到那條河嗎？”

　　西涼是馬背上的民族，他們的家鄉(xiāng)除了一望無際的草原外，便是那一條維系著全族生命之源的河流。

　　聽到景衣如此說，更多的士兵想起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年幼時伴自己長大的地方，一時間氣氛有些壓抑。

　　“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連珂適時的唱起西涼的民歌，語氣哀婉，如泣如訴。

　　士兵們紛紛熱淚盈眶，有許許多多的士兵跟著唱起這首歌，有的士兵看向身邊的士兵：“我好想回家了……”

　　悲傷的氛圍籠罩在西涼駐地上，久久不散。剛剛因為勝仗而高振的士氣瞬間又跌落至谷底。

　　景衣失神地望著今晚格外明亮的月亮，她越來越看不清自己，心里涌起的強烈負(fù)罪感快要將她淹沒了！

　　如果說她以前殺人是因為奴隸的生存法則所迫，那現(xiàn)在呢？

　　這些西涼士兵何其無辜，脫下這身戎裝，他們是母親的兒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親。他們同無數(shù)思鄉(xiāng)的游子一樣思念著故鄉(xiāng)的明月！思念著家里溫暖的一口飯菜！

　　可是她……卻要親手將他們送上斷頭臺！

　　景衣痛苦地蹲下身，將臉埋在膝蓋之中，她多希望她可以再好一點，這樣她當(dāng)時就可以采納藍(lán)晨奕的建議，不管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將這群士兵放回西涼;

　　或者，她希望自己能夠壞得更加徹底一點，這樣她就可以完全不顧身后這群士兵的生死，也不會這樣痛苦了！

　　她活得太執(zhí)拗，凡事都想去尋找最優(yōu)的解法，可是這樣，無論結(jié)果多么的美好，情感上都……最痛！

　　“小景?！边B珂擔(dān)憂地望著她：“你沒事吧？”

　　“呼——”景衣深吸一口氣，抬頭笑道：“你看我像有事嗎？”

　　“小景，”連珂忽然嚴(yán)肅地說道：“俺可能有點明白你的想法，但是俺想說，這世間很多事情是難以兩全的，你身在風(fēng)國，卻深入敵營，你是風(fēng)國的英雄，這就夠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

　　“我是風(fēng)國的英雄嗎……”景衣低下頭，小聲地重復(fù)道。

　　一轉(zhuǎn)眼，她來風(fēng)國也已經(jīng)快四年了，有許多人在她的生命中如匆匆過客，但還有一些人，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陽光一般明媚的紅眸少年，總是口是心非的少年將軍，還有眼前憨直的熱心腸少年，以及每一個，每一個，對她伸出過援手的人！

　　“我想，守護(hù)他們的笑容啊……”景衣再抬起頭時，目光中已經(jīng)充滿了堅定，自從驚羽死后，她便下定決心，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向上！即便被世人所不齒，即便要搭上無辜者的性命……

　　即使這條路布滿荊棘，她也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向上攀爬！因為只有真正成為上位者，才能改變所謂的規(guī)則保護(hù)想保護(hù)的人！才能改變規(guī)則保護(hù)更多的人！

　　況且她和西涼的立場，從她來到風(fēng)國的那一天起就已經(jīng)注定了，今天來的不是她，也會是別的將領(lǐng)，不是嗎？

　　景衣回過頭，最后看了一眼西涼的士兵們，在心里默默地對過去的自己說了一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