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在新的一年中接待了一個下了三場雪的冬天,山茶花與紫藤花隨之相繼盛開,戴納前不久滿了十九歲。
“戴納小姐,這里有您的信?!笨撮T的老先生將牛皮紙信封遞到戴納手中,“是加急從巴黎送過來的。”
戴納接過信封,沖老先生淡淡一笑:“多謝您了?!彼肋^謝后,轉(zhuǎn)身回屋,在床上坐了下來。
貝爾納出去買花了,他去平時去的那一家花店,想問問店家夏天適合放置什么花在屋里。
戴納掂量著手中的牛皮紙信封,只覺得里面的東西沉甸甸的。她緩緩打開信封,里面有一張“戴高樂夫人式”的裝裱精良的信紙,一張明天出發(fā)的輪船票和火車票。
“一定是我產(chǎn)生了錯覺。這個信封里面只有三張紙而已。”她將這莫名其妙的兩張票放在一旁,將折起的信紙展開——
“我親愛的切利亞,很抱歉打擾你和貝爾納先生的生活,告訴你這么突然的消息,但是我們這邊的確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即刻趕回來,刻不容緩。你父親最近因為公司的事情,一直在拼命地工作。他因此患上了心病,這嚴(yán)重?fù)p壞了他的心理和身體健康,讓他的身體狀況不斷地惡化。
“我本來有三次都想給你寫信,告訴你你父親的身體情況不容樂觀,但是西蒙知道了之后都叫我千萬不要把信寄出去,向我發(fā)誓他一定會處理好他身邊的事情。他看起來很真誠,于是我也奈何不了他,只能幫著他,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一周前,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剛送走戴高樂集團的一位盟友便呼吸困難起來,我不得不叫人開車急忙帶他回家,扶著他讓他躺下。他不知怎的,自從躺到床上開始,胸口就一直高低起伏著,呼吸急促得就好像是菲迪皮茨剛返回雅典時一樣,好像隨時就可以一命嗚呼,與世長辭了。
“他叫我為他拉一首小提琴曲,于是我按照你寄來的《月明星稀》的譜子為他完完整整地拉了一遍。他大概是覺得很滿意,不久之后呼吸就平穩(wěn)下來,安詳?shù)厮???晌以鯐舷氲剑麜谒瘔糁行牟⊥话l(fā)而死去!索性他死在夢中,死得也十分干脆了當(dāng),不必遭受清醒時刻沒必要的痛苦。西蒙的葬禮將會在后天舉行,請你盡快收拾好行李趕回巴黎。萬分感激?!愕哪赣H,伊娃·戴高樂。”
戴納仔仔細(xì)細(xì)將這封信看了十遍,一遍比一遍仔細(xì),生怕自己憑借臆想刪除或添加了某個字母,導(dǎo)致自己對母親的來信有理解錯誤。
閱讀了十遍之后,她才算是勉強接受了他父親病逝的消息。
戴納怎么也不會想到,承載著她的夢想與希望的《月明星稀》會為她敬愛的父親送終。
她坐在床上,愣了好久。她強烈地愛著自己的父母,可如今得知這種消息,卻是連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她坐在床上發(fā)愣,腦子里時而亂作一團,時而又變得空白一片。
她的思緒被一陣溫柔的敲門聲打斷。
“親愛的,我給你買花來了。他們給我推薦了山茶花,于是我買了些回來?!必悹柤{懷中抱著一盆開得旺盛的山茶花,有些艱難地推開戴納的房門,走到窗臺邊將花盆放下。他沒有注意到戴納失落的神情——或許是對手中的鮮花過于上心,亦或者是戴納表現(xiàn)得太過于平靜;當(dāng)然或許兩個理由各占一半。
戴納并沒有予以熱情的回復(fù),只是淡淡道:“嗯?!?p> 貝爾納恍然間認(rèn)識到戴納的不對勁。他緩緩走到戴納身旁;她沒有抬起那雙清澈的眸子,與他四目相對,反倒把頭低了下去,一直沒有抬起來。
那封裝裱精致的信紙放在戴納手邊,離貝爾納也很近。他完全可以當(dāng)即拿起信紙來看,戴納絕對不會怨恨他。
不過這個年輕人沒有放縱自己的好奇心,而是瞥了那張紙一眼,就將它擱置在余光之中了。
貝爾納走到戴納身前,單膝跪在了她面前,以便面前的姑娘只要稍稍一抬頭就可以看到他溫柔的雙眼。
他伸手拉住了戴納的右手,在她冰涼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坝H愛的,我是你的丈夫,我是永遠(yuǎn)會站在你身旁的男人,你有什么痛苦都可以和我說的。我很害怕你這樣,我害怕不能為你分擔(dān)些什么,我怕我束手無策,我怕我無能為力。”
“我的父親......”戴納張了張嘴,企圖讓聲帶震動發(fā)出聲音。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傳遞到了空氣中。
“我很抱歉,親愛的......”
如此看來她發(fā)出的聲音只通過頭部的空腔傳遞給了她自己。她便十分不自然地僵持在了那里。
貝爾納不明所以,心里難受。他恨不得戴納有時候可以在此時舍去一些溫柔與隱忍,最好暴躁而無理一些,對著他身上一通亂打。
戴納握緊了貝爾納的左手,毫無征兆地?fù)溥M(jìn)年輕人懷中,雙手緊緊地?fù)ё∷牟鳖i,臉頰在他的頸間輕輕摩擦。她這一舉動險些讓貝爾納后仰過去,摔倒在地上。
她的雙唇附在貝爾納的耳郭旁,勉強從嗓中擠出一絲氣息:“我父親病逝了,我......我明天早上要回巴黎......”她說到這里,聲音突然哽咽起來,“抱歉,剛才沒有回應(yīng)......”
“你不必同我說‘抱歉’,親愛的。你知道我愛你,我會一直理解你,一直對你無比赤誠的。”貝爾納輕輕撫摸著戴納的脊背,溫言軟語道,“他是個好人,他會去天堂的,相信我。如果你明天就要走的話,我這就去囑咐他們幫你收拾行李。我這就去找跟他們說,叫他們明天一早把車準(zhǔn)備好,我送你去港口。啊,那你的船是什么時候出發(fā)的?”
貝爾納喋喋不休。他的嘮叨成功達(dá)到目的。戴納輕輕合攏雙眼,嘴角總算是艱難地向上勾出一個弧度。
她將懷中的年輕人摟得更近了些。貝爾納覺得自己的上半身被戴納牢牢的掌控住,根本動彈不得。
“我可是能馴服野馬的人,它們時速三十七英里我都能在上面牢牢地坐住。讓我抱一會兒,不許輕舉妄動?!?p> “我剛才還抱著花盆,身上都是土,會把你的衣服弄臟的,親愛的?!?p> “沒事,我不在乎。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