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船頭,濕潤的海風(fēng)從她身旁刮過,濕漉漉地糊在心頭。戴納看著前方的陸地逐漸逼近,十指冰冷,掌心濕涼濕涼的。幸虧這是夏天,不然她渾身都得發(fā)瘋一般地顫抖。
“這位小姐,您還好吧?”一只寬厚而溫暖的手掌搭到她的肩膀上,將戴納從遙遠(yuǎn)的意念中拉了回來。
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上。她的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鼻尖沁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
戴納驟然回頭,驚慌地看著身后穿著西裝的胖男人。
“很抱歉打擾您,但是您看起來狀態(tài)不大好?!迸帜腥俗杂X地將手收回,脫帽致意,“還有十分鐘就要到站了。祝您生活愉快。”
戴納撐出一抹微笑,頂替掉了倉皇之間的失態(tài),長舒了一口氣:“謝謝。祝您生活愉快。”
胖男人向后退了一步,向戴納鞠了一躬,附贈上一個溫和的微笑,轉(zhuǎn)身離去了。
戴納將十指并進(jìn)手心中,企圖從掌心汲取一絲溫暖。透骨的寒意刺痛著她掌心柔軟的皮膚,她心頭一顫,又將十指張開,坎坷地從肺部擠出最后一口氣。她迎著海風(fēng),一遍又一遍地做著深呼吸。
她的太陽穴開始作痛,眼部脆弱的神經(jīng)跳動著。各式各樣的思緒在她的大腦中碰撞著,她脆弱的眼眶突然間又濕潤了,好似有一團(tuán)熱乎乎的什么東西堵在鼻腔中。戴納急忙搖了搖頭,濕潤的空氣又順暢地流入肺部。
“還有十分鐘就要到站了?!迸帜腥说脑掃@才飄進(jìn)戴納腦中,她恍然一愣,急忙提起皮箱,沖下甲板。
在船停泊的港口處圍著一群人,其中有一個身著白色襯衫的年輕男子在向戴納招手。他載著戴納一路開回巴黎,回到了市中心那棟亮眼的別墅中。
戴高樂夫人一身漆黑,柔軟的布料貼在身體上。她比當(dāng)年離開倫敦的時候又瘦了一圈,簡直到了嚇人的境界。若不是她可以毫不戒備地站在自己家門前,戴納都要認(rèn)不出她來了。
戴納扶著司機(jī)的手下車,胃里翻江倒海起來。這種惡心感從她的胃部頂?shù)剿男厍恢校c積蓄的負(fù)面情緒攪和在一起,壓抑得她邁不動雙腳。
戴高樂夫人將手向旁邊一伸,站在她身旁的一位身穿白襯衫的侍者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扶著她的腰。她在侍者的攙扶下向戴納緩緩走來,好似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難一樣。
她在戴納面前站定,用深陷在眼眶中的藍(lán)色眸子凝視著她。戴納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步,將戴高樂夫人拉進(jìn)懷里,緊緊地抱著。
她的聲音沙啞,平靜得一點也不正常:“我很抱歉,切利亞......我知道那是——”
“我知道。沒有關(guān)系的,都過去了......”
“昨天你一定沒有睡好覺?;丶伊耍ズ煤眯菹⑿菹??!?p> 戴高樂夫人拉住戴納的手,緩緩向屋內(nèi)走去。她叫戴納在床上躺下,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小提琴,架在肩上。
“《維也納狂歡節(jié)》?”戴納方才平復(fù)下心跳,調(diào)整好呼吸,昏昏欲睡時,突然又睜開雙眼,輕聲問道。
“西蒙改的變調(diào),他覺得改得不好所以一直不曾演奏。不過我倒是覺得這曲子好聽極了。所以就在他想要將曲譜扔掉的時候,我將曲譜要了回來。不過我是個工作狂,這你也知道,我便沒有騰出來時間練習(xí)。于是拖來拖去,一直收藏到了現(xiàn)在?!?p> 戴納拉住了戴高樂夫人的右手腕,握住了她的手,悄不做聲地將琴弓從戴高樂夫人手中取了下來,向旁邊推了推。
她看著戴高樂夫人因疲憊而無神的雙眼,遞上了自己溫暖而陽光的笑容,聲音溫柔道:“我有點渴了。我可以擁有一杯溫暖的牛奶嗎?我知道這件小事我應(yīng)該自己做,但我現(xiàn)在有點累了,我不想從床上起來了。您會原諒我的吧,媽媽。”
中年女人的眼角因為表情的變化生出幾道皺紋。她放下搭在肩上的小提琴,俯身親吻了女孩的額頭,咧了咧嘴:“我去給你拿?!毖粤T,她扶著床沿起身,又扶著墻壁走出房間。
戴納看她離去的背影有幾分倉促,心頭又好像是被刀絞了一般。她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毯,站起身來;拿起小提琴和琴弓,斜靠在窗邊的墻壁上。
戴納生來便有很高的音樂天賦,而且絲毫不亞于她的舞蹈天賦。西蒙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于是教會了她唱歌,也教會了她怎么用小提琴拉出音調(diào),而不只是制造雜音。
她憑借記憶磕磕絆絆地拉了一首《月明星稀》,握著琴弓的右手垂落下去。
戴高樂夫人沒回來。于是她又將琴弓搭上琴弦,將剛才演奏的曲子又拉了一遍。
戴高樂夫人還是沒有回來。于是她長長呼了一口氣,再次拉響了曲子。她踮起腳尖,踏著舞步,一圈一圈在屋內(nèi)緩慢旋轉(zhuǎn)著,從房間這頭到另一頭,又旋轉(zhuǎn)了回去。
最后一個音清脆而果斷,她握著琴弓的手停在半空中,回音在她腦中輕柔地撞擊著。
戴納凝視著對面墻上的鐘表,看著秒針掠過“12”,分針正對上了“6”,時針站在“1”和“2”之間。下午的陽光溫暖而柔和。
戴高樂夫人站在房門口。她的鬢角濕漉漉的,呆呆地望著戴納,眼眶微微發(fā)紅。
戴納將雙手緩緩放下,又將笑容掛在臉上。微笑總是沒有錯的,至少可以證明你還關(guān)心那個人。
戴高樂夫人釋懷地長呼一口氣:“我不信什么上帝什么神,你父親也不信,所以尋常葬禮的那一套還是免了吧。他昨夜托夢給我,讓我將他的尸體火化,我今天就找人安排好了,明天就帶著他去火葬場,將他的骨灰盒埋在郊外的一處墓園中,讓他安安靜靜地離去。不必再請他人了,悲傷讓我們承擔(dān)就好了。你會贊同我吧?切利亞?”
“我想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我......可以再見父親一面嗎?”
“你明天就會見到了。我們先去吃午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