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把藥喝了吧?!卑⒙涠肆送脒^來,里面是褐色的液體,冒著熱氣。
“高堅在哪?”我問她。
“他已經(jīng)死了,公主,您就看開些吧,啊?”
“我沒有看不開,只是想當(dāng)面謝謝他,好歹也是為了我喪命,我這個不夠格的主子總要表示表示。”
“差人傳話是一樣的,公主病了好幾天,奴們都嚇壞了。那天您暈倒,王守了您一夜,擔(dān)心了一夜,您可不能再出事了?!卑⒙湟ㄒ簧姿?,湊到我嘴邊。
我輕輕推開她的手,“我知道自己出了什么問題,這藥不用再喝了。”
我只是需要時間,接受我不想相信的事情,然后淡化一切激烈的情緒。
“不喝怎么行?您躺了幾天了,病什么時候才能好?”
“那些醫(yī)師開的都是無功無過的藥方,我喝了也沒用。你們放心,我已經(jīng)好了?!?p> “可公主的臉還是慘白的?!卑⒙洳环判牡?。
“我的臉色什么時候恢復(fù)過。”我拿過碗倒掉里面的藥,“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人最多雀躍一日,傷心一日,以后的日子,還得照常過。高堅的事情已經(jīng)翻篇了,我只是想見他最后一面?!?p> “可是……他已經(jīng)下葬了?!?p> “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前日?!?p> 前日,那是高堅死后的第二日。
“葬在哪里?”
“這奴就不知道了,只是王吩咐的,公主好些了讓奴告訴您,好叫您安心。”
我點頭,“照理來說,尚書令會讓高堅尸骨無存才是,他有個安身之所還是看了哥哥的面子?!?p> 我又問她,“看不到他人就算了,我去上柱香總行了吧?”
“您是知道的,大婚在即您不能再出去了。自從上次公主溜出去,各大城門加強了防衛(wèi),您是出不去的?!?p> “……那你替我去吧?!?p> “是。”
阿落收拾了碗出去,我躺在床上,盯著床頂?shù)牡窕?,過去種種像夢一般。我已經(jīng)接受了清月死去的事實,因為他就在我面前咽氣,躺在滿地的血泊中,絕不可能有復(fù)活的可能。
但是高堅,我只見到了活著的他,死去的他是什么樣?我試著想象吐出一口鮮血倒地的他,也想象捂著心口睜著雙眼死去的他,卻無法具體地想清他是什么表情,痛苦還是解脫?他流血時嘴巴是打開,還是努力緊閉。
沒有真正看到他的尸體,我無法承認(rèn)這個事情,一想到他,還是他跟在我身后的樣子,還是我做出他認(rèn)出不妥的事情時,他為難的表情。
他活生生在我的記憶當(dāng)中,與我說話,又怎么會死呢。
“……”
我睜開眼看向窗戶下,梳妝臺上放著一個淡青色,上面描了一支黑椏紅梅的小瓷酒壺。
又是大叔送來的。
他每天都來,有時白天,有時晚上,反正只要我醒來,就能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多了一壺酒,人卻不見,大概送了酒就走。
我起不來床,每次打掃,酒壺都被阿落發(fā)現(xiàn),她都以為是我私藏的,想偷拿出來喝,說了我好幾次。我不好解釋也就沒說話,這次他又送來,阿落得把我的房間翻個底朝天,把我私藏的地找出來。
“你出來吧?!蔽艺f。
“……”沒有人應(yīng)。
我掀開被單,下床把酒壺拿上,“你又想讓我喝一壺酒,治好我的???”
“你沒有病。”大叔的聲音傳來,但是我找不到他。
“既然你知道我沒病,干嘛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送我酒?”
“這是杜康酒?!?p> “杜康酒,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你是想讓我忘卻煩惱?”
“……”大叔沒有再說話,我就當(dāng)他是默認(rèn)了。
我晃晃里面,有酒水撞擊瓷器的聲音,悅耳清亮,“一聽這聲音,就知道這小東西值不少錢,你總算肯對我慷慨一次了。”
我把它放回原處,說:“可惜賣酒的店家不過是借古人做了個噱頭,哪有什么解憂酒?!?p> “所以你要為了他,一直消沉?”
“為了他?”我好笑地問他,“你當(dāng)真也以為我是為了他?”
“……”
“大叔,生死由天,有幾個人會因為死了一個人,而活不下去日子的?”
“那你是為了什么?”
是啊為了什么,死亡并不是那么難以接受的事情,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人人都會有那一天,所以都不會難過太久。
真正讓人心神不安的,是因為死亡帶來的不同,死亡就像被連根拔起的大樹,它帶起了許多藏在地下的東西。
“……”
好像很久沒有人說話了。
酒壺還在臺上,我轉(zhuǎn)身躺回床上,透過窗臺盯著院子里大樹的頂端,看啊看,走了神,恍了思緒,眼前迷迷蒙蒙。
等再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瞇了一覺了。
“阿言?!?p> 窗臺下鉆出一個頭。
“褚德?”我起身,“你怎么來了?”
我看他鬼鬼祟祟,還穿了身夜行衣,問:“你偷偷進來的?你怎么能做這種事?要是被發(fā)現(xiàn),說都說不清楚?!?p> 王宮的守衛(wèi)有這么差么,這叔侄兩前后腳地來。
“這不是沒辦法么,除了大婚那日,我現(xiàn)在不能進宮?!彼噬洗芭_想要爬進來。
“誒你別進來!”我趕緊讓他走,“你要是來看我,我謝謝你了,我現(xiàn)在很好沒事,你快回你的驛館去?!?p> “我才剛來你怎么就轟我?為了關(guān)心你,我進來的時候,好幾次差點被發(fā)現(xiàn)抓住,你就這么對我?”
“你武功沒那么好就別做這事,快,趁還沒人發(fā)現(xiàn),你快回去。”
他不肯走,“在你這院子,就兩個宮人怎么會被發(fā)現(xiàn),我這次來不主要是因為你生病,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有什么重要的事,以后有的是時間說,你快走。”
“這倒是?!彼故峭Ω吲d,“不過這件事我得在大婚之前說才有意義。”
他往衣服里伸,不知要掏什么東西。
“什么人?!”阿落的聲音。
“喂你還不快走!”我扇著手催他,“阿落姐姐發(fā)現(xiàn)你,一定會告訴哥哥的!”
“那我改日再來看你?。 彼善鹉?,走了。
還來什么啊,沒幾日就是大婚了。
“吱呀?!遍T開了。
我躺好,裝作熟睡的樣子。阿落姐姐走路沒有聲音,不知道她到底走沒走進,倒是聽到了外面的聲音。
“有刺客!”
“抓刺客!”
“快快快!往這邊走了!”
門又吱呀一聲,我才睜開眼,偏頭看窗外,希望他運氣好點,別被抓了。
“?”我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酒壺不見了,之前還在。
應(yīng)該不是褚德拿走的,他顧不上這個,難道是阿落剛才進來看見了,就順手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