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手機(jī)要給你訂票，一點開卻直接接通了男友發(fā)來的視頻:“歡歡！還在生氣嗎？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以前不也老愛投訴人的嗎？怎么聽見我投訴垃圾站，你就這么生氣呢？要我真的錯了，給你賠不是還不行嗎，不鬧了好嗎？手機(jī)的錢快收回去，說好我給你買的?！?p> 我一時也自覺理虧:“昨晚是我態(tài)度不好，先掛了我有事呢。”
男友:“晚上我來接你？帶你看新上映的大片，有你喜歡的影星?！?p> “晚上再說吧！”我急急掛了電話對你說，“身份證給我，我?guī)湍悴槠薄！?p> 你沒回答。
我抬頭看你，誰知你正看著我，試探地問:“男男男男男朋友？對對對對對你真好?！?p> 我誠懇抱歉:“其實是我男朋友那天投訴的你，害你丟了工作，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真是太對不起你了。”
你:“是是是是是我工工工工工作沒做好?！?p> 我:“你人真好?！?p> 你:“所所所所所以你請請請請我住店，是是是是為你男朋友?！?p> 我:“哪怕不是他造成的，看到朋友流落街頭也不能袖手旁觀吧。”
你:“朋朋朋朋朋友？”
我:“是啊，都這么熟了，難道還是陌生人嗎？快把身份證給我，你老家哪里？我?guī)湍悴檐嚻?。?p> 誰知正直春運，當(dāng)天的票早已售罄，你的老家實在偏遠(yuǎn)，一天統(tǒng)共兩個班車次，接連三天的票都沒了。我只好跑到旅店前臺給你續(xù)房，你死活不肯讓我多花錢了，還問老板能不能給他打掃衛(wèi)生，留你住兩天。
旅店老板是本地人，上上下下打量你，說:“倒是巧了，快年底了小工正好回老家去，如果你勤快又不計較工資......”
你連忙道:“不計較不計較，我能吃苦，多少錢都干?！?p> 老板:“你的腿好像...不太利索?！?p> 你急了，露出迫切的目光極力為自己辯護(hù):“我能搬能扛，真的！腿不礙事?！?p> 老板:“行吧！怪可憐的，你要是干得好，倒是可以留下來。”
你喜出望外:“包你滿意?！?p> 我:“不知道酬勞怎樣？”
老板摳摳縮縮地說:“你也瞧見了，這里不是市口，生意也不好，如果我家里的來幫忙，是一分工錢也不用出的，就為了她安心帶孩子，我才招的人，我也不會虧待你，做六休一包吃包住一個月兩千，但是我沒有正兒八經(jīng)的會計，沒法幫你交金。你要嫌不夠，我不如多花錢請保姆照顧孩子，讓家里的來幫手。”
做六休一一個月兩千不交金。這不是赤裸裸地剝削嗎？達(dá)到最低工資標(biāo)準(zhǔn)了嗎？我剛要幫你抬價，你卻生怕丟了這機(jī)會，連連點頭，感激不盡地說:“夠了夠了，謝謝你老板，我一定好好干活，包你滿意！”
老板嚴(yán)肅的表情放松一笑:“我也是看你人老實，你算算光飯錢住宿加上去，你自己在外面住自己在外面吃，不少說也得一千么？”
你附和著稱道:“是的是的！您真是好人?！?p> 老板領(lǐng)著我們?nèi)チ硕悄愕乃奚?，那其實是個雜物間，半間客房大小的房間里堆滿了保潔用品，維修工具，幾件舊椅子家具等等，墻上一面小氣窗，靠窗一張單人床，就是你住的地方了，比你的出租房大不了多少?？墒悄阋呀?jīng)非常高興滿足了，對著老板千恩萬謝。
老板:“不用謝了，你以后好好干活就是。自己的腿自己當(dāng)心點?！?p> 你:“一定一定，我絕不給老板添麻煩?！?p> 老板看看表:“得了，算你明天開工吧，活兒可不輕，你今天好好休息準(zhǔn)備準(zhǔn)備?！?p> 老板離開后，你才把蛇皮袋放下，從里面掏出一個鐵月餅盒，打開月餅盒取出一個厚信封，厚信封里抽出一張百元大鈔，拉著請我出去吃飯。
我從沒見過一個人能高興成這樣，你的眼睛又像幫我找手機(jī)那晚晶晶亮。我跟在你聲后嘀咕:“這居住環(huán)境不太好吧？這么高興？老板說活兒很苦呢？最主要這錢也太少了吧！”
你顧不上回答我，一瘸一拐的，使勁走竟也走得輕快，走了一站路，又來到那家面館。這一次除了面，你還給我多點了罐美年達(dá)。
你滿眼感激又高興地沖我傻笑:“我我我我一個月沒沒沒沒找到工工工作，今今今天才有著著著著落。你你你是我福福福星，貴貴貴貴人?！?p> 我都替你不滿:“兩千塊的工資夠什么呀？最低工資都達(dá)不到吧？店老板是剝削好嗎？你怎么這么快答應(yīng)下來呢？”
你連忙道:“已已已已經(jīng)很好了，包包包包吃住，能能能能能存下錢了。”
我:“就你那活，網(wǎng)上隨便找也有三四千?！?p> 你:“沒沒沒沒辦法，我我我我殘疾，不不不不要我的?！?p> 我憐惜地看你夾起大口面吃，可能牽痛了胳膊，吃一口又放下筷子，換左手，卻不太利索。
我擔(dān)心:“你這手臂還痛嗎？旅店老板說活兒不輕，你可以嗎？”
你:“沒沒沒沒事?！?p> 我:“還是去醫(yī)院看看吧，趁下午有時間，明天你就開工了，可不要影響飯碗。”
你這才露出擔(dān)心的神情，我好說歹說，你終于答應(yīng)去醫(yī)院看一看手臂。
排了老長的隊，你只肯掛號，不肯拍片子，醫(yī)生只能初步判斷說這是軟組織受損，嚴(yán)重的話會壓迫神經(jīng)傷到骨頭，盡量多休息，少搬抬重物，也不要吹風(fēng)受凍泡冷水。醫(yī)生要給你開一套針灸一套理療，你堅持拒絕治療，說沒時間來做理療，最后只配了兩盒治標(biāo)不治本的藥膏。我?guī)筒簧厦?，只能在一旁看著，我不可能掏出錢來請你看病，幫你買藥，你也絕不會允許我那么做的。我想到自己生一些小毛小病的時候，總是嬌氣地拿著醫(yī)?？ǎ嗅t(yī)生多開假條多開藥方，只怕治不好，不怕多花錢，反正有報銷。我從來沒有為看病擔(dān)心過，計算過，而你，卻吃了那么多苦頭，也沒法得到妥善的治療。
我很難過，出了醫(yī)院對你說:“下次我拿我的醫(yī)?？ńo你，試試看能不能用我的卡刷，以前好像可以的，現(xiàn)在管得嚴(yán)了，希望醫(yī)生能通融?！?p> 你:“不不不不用，我我我有膏膏膏藥就好了?！?p> 天暗了，我又請回你吃一頓餛飩，你不好意思，我說等你發(fā)了工資再請我吧，你說發(fā)了工資一定要請我吃頓好的?？赡芾哿?，回去的路你走得十分辛苦，路燈下拉長的影子，像皮影戲里的不靈活的偶人，一翹一翹，總怕會摔倒似的。我?guī)状蜗胍獢v扶，卻沒有伸出手。我一直陪你回到小旅館雜物間，你才突然問我:“你你你你你不是要看看看看電影嗎？是是是不是要走了？”
說話間，你看著我，那眼神卻像是不希望我走。
我分明是沒什么理由再呆下去，可看見滿屋的灰塵又不知為何生起些不放心，忍不住順手就幫你撣了撣灰，鋪了個床。你阻止說怎么能讓我干這個，奪過掃帚自己掃起地來。我說那你好好休息吧，祝你工作順利。
雖然時常記起那天清晨見到你才起床時那英俊的容貌，時不時與男友爭執(zhí)時腦中會閃過你笑得晶晶發(fā)亮的眼眸，還有丟失手機(jī)那晚你向我伸來的善意的手，可我并沒有多想，也不允許自己多想。我很克制地沒有再去小旅館看你，我怕打擾你工作，也怕男女授受不親，怕招惹了你，會傷你的心。
一天正和男友唱K，慶祝他升遷，你用旅館的座機(jī)給我打了電話，電話那頭你的聲音高興又興奮，說你發(fā)工資了，想請我吃飯，你生怕我拒絕，趕忙著說這次不吃面，吃館子。
男友朝我走過來，問是誰，我鬼使神差的不知自己為何竟心虛了，倉皇地對著電話說:“沒空呢，改天約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同事，無聊的應(yīng)酬?！蔽倚奶摰亟忉?。
忙忙碌碌的過了整整一個禮拜，你竟也沒再來電話，我忍不住周五下班按照來電號碼打回給小旅館，老板說你病了，三天兩頭的病，后悔雇你了。我突然一陣心痛，急急趕到旅館，幫你跟老板說盡好話，勸他打消開你的念頭，老板權(quán)衡利弊說算了，畢竟這樣低薪老實的員工很難找了，他也不需要多優(yōu)秀的人才，優(yōu)秀的干不了多久就跑沒影了。
我要上樓去看你，又猶豫停下腳步，我覺出自己心里有些奇怪的感情，竟不太敢靠近你，我都不知道那天草草地掛了你的電話，是不是讓你傷心了，我重新走下樓，卻也無法放心離開，最后，我住了一晚的店，住到你雜物間隔壁的客房。我想:如果你真的病得厲害，我好陪你去醫(yī)院，如果不嚴(yán)重，我就當(dāng)作沒來過吧。
小旅館的隔音效果不好，我聽著你一聲重過一聲的咳嗽，咳了一整夜。你應(yīng)該是感冒了，可能還發(fā)著燒，走到隔壁去才幾步路而已，我忍不住下了床，卻倍受折磨地躑躅原地不前，我已經(jīng)能想象出你咳喘時的病容，像第二次看見你時，你自己為自己敷藥的強壓著痛苦的神情，我的心暗暗痛著，可是我去到你身邊能做什么呢？難道說一時控制不住自己，去給你溫柔體貼的照顧，讓你加深誤會，到最后再令你失望傷心，多生一次病嗎？
幸而這難熬的夜終于過去了，天亮了起來。我聽不見你的動靜，恐怕是睡著了吧，我頂著一雙黑眼圈出門去吃早餐，迎面就見你搖晃著不太穩(wěn)的步子，神態(tài)不佳地端了盆水走來，你比從前更瘦了，看到我的那刻眼中掃過一絲痛苦，轉(zhuǎn)而又一如既往憨實地笑起來:“你你你你來住店？”
我無法解釋為什么我來住店都不去看看你，我自己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我只得尷尬地點點頭，低下頭。
你尷尬地停在我面前:“和和和...男友一一一一起?”
我慌忙否認(rèn):“不是不是！你怎么看起來不精神？是不是病了？還干重活？”
你:“沒沒沒沒事，吃吃吃藥了?！?p> 我:“怎么會生病？是不是工作臺辛苦？要不然我網(wǎng)上再幫你找找其他崗位?！?p> 你:“比比比比掃大街好好好好多了，沒沒沒沒有尾氣，老老老老板也照顧，是是是天降溫，只只只只怪我自己不不不不當(dāng)心?！?p> 我這才注意到臘月天你連件羽絨服都沒穿。你沒再提請我吃飯，可能你自卑，被我拒絕了一次，就不敢再開口第二次了。
說話間后面一間客房門被推開，一個調(diào)皮的小男孩嘻嘻哈哈笑著飛快地沖出來，也不看路，飛奔著往你身上一撞。說時遲那時快，未等我反映過來，你一個不穩(wěn)倒在了一地涼水里，那熊孩子頭也不回向前跑去，他父母后面緊緊追上。
見你趴倒在地一迭聲地咳嗽，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蹲下一把抱住你，把你扶起來推進(jìn)我房間的浴室，花灑噴出的熱水升起了一室的潮霧，你驚慌失措不知手該放哪里，緊張地推開我：“別別別別別，你你你你干嘛？”
我:“你已經(jīng)發(fā)燒受寒了，又沾了涼水，現(xiàn)在必須把身體沖熱。”
你:“我我我我自己，自己來?！?p> 我:“還是我?guī)湍惆?，你會摔倒，你剛才就摔倒了?！?p> 你:“求求求求求你，別別別別這樣，別這樣?！?p> 你掙脫開我，緊緊地趴在浴室墻上，全身緊張地顫抖著防御著我，也不顧衣服全淋濕了。
我:“好，我不碰你，那里冷，你過來好好洗，我出去了。”
聽著嘩嘩的水聲，我多怕你體力不支在里面昏過去，好在沒等多久，你就裹毛巾出來了，我忙給你披上浴袍，塞一杯開水你手里，給你吹頭發(fā)。
你真的生氣了:“你你你你你怎么怎么回事！同同同同同情心沒沒沒沒地方擱？咳咳咳咳......”
你避開我手中的吹風(fēng)機(jī)，也不吹頭，咳嗽著直接要走。我知道是我太造次了，你一定很小心才維護(hù)住自己的尊嚴(yán)，我不能做你女朋友，為什么要這樣招惹你呢？我想挽回這尷尬的局面，又怕你一頭濕發(fā)更加傷害身體，我說這個房間我不住了，你可以睡這里舒服些，你什么也不回答我，一聲不吭地踉蹌逃回你的雜物間，“砰！”一聲關(guān)了門。
我又在隔壁聽你咳嗽了一天一夜，那動靜，好像把肺都要咳出來一樣。我跑下樓，把男友轉(zhuǎn)給我的零花錢轉(zhuǎn)給店老板，說以后你的工資我來負(fù)責(zé)，加到三千，分給店老板五百，另外要買一套員工穿的羽絨服，不許讓你干重活，生多少天病就休多少天病假，但是不能讓你知道這事。
老板聽我重復(fù)了兩遍，看不懂地笑起來:“我說美女，小陌光棍兒一個，窮是窮了點，可長得真不丑，腿雖然瘸了，可人本分老實，你要是喜歡就直接上唄?！?p> 我:“不是的，我有男朋友?！?p> 店老板:“那你這是搞哪一出啊！我跟你說小伙子脆弱敏感身體不好，你可別給我惹出事來！我還以為你要跟他結(jié)婚呢！”
我心煩意亂，無言以對，又愧疚又無奈。
無論如何，我暗中給你發(fā)工資的事店老板是一點都不虧的，他相當(dāng)于用著伙計不花錢，還有得賺，始終是談成了。我知道我的沖動行為一定傷害了你，又千叮囑萬叮囑店老板一定要好好關(guān)照你，給你吃藥，發(fā)燒的話要帶你去醫(yī)院，我看著他用在淘寶上下了羽絨服的單，才退了房離了店。走時還聽見老板咕噥：“現(xiàn)在年輕人，真看不懂?。 ?p> 我不知道我出門的時候，樓上雜物間的小氣窗正敞開著，憔悴的你透過那窗口巴巴地望著我背影遠(yuǎn)去。
后來，男友疑心我零花錢的去處，我既沒有打扮，也沒有存款，更沒有給他買禮物，他輕易就查到了我暗中“包養(yǎng)”了一個打雜工，他氣瘋了，一腳蹬了我不說，把我工作都鬧沒了，還向相關(guān)部門投訴舉報說小旅館有消防隱患，小旅館停業(yè)了，我也再不知你的去向。
我好不容易緩過神，為了生活重新斗志昂揚。一天，我打扮得清清爽爽急沖沖趕車去面試，卻見遠(yuǎn)遠(yuǎn)來了輛早餐車，我正好早飯沒吃，就想買個煎餅。我望著這早餐車慢慢靠近，那推車的人越看越像是你。
你把車停在我的不遠(yuǎn)處，一個固定攤位，我不可置信地走到你跟前，看著你彎腰生火爐。這背就是你呀，一眼就能認(rèn)出，你感覺身邊有人，吆喝道:“煎煎煎煎蛋餅，茶茶茶茶葉蛋，您您您要吃......”
我:“我要吃煎餅?！?p> 你抬起頭，四目相視，一時間愣住，兩下都說不出話了。
我打破尷尬:“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你詫異的臉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憨厚熱誠的笑容，眼睛里依然閃著亮晶晶的光:“還還還還好，這這這么些年存存存的錢，正正正好有扶貧，辦辦辦了這早餐車，你你你你呢？”
我:“真好?。∥乙膊诲e，和男友分手了，現(xiàn)在一個人也很快樂。”
你笑起來，說:“男男男男朋友不不不不惜福?！?p> 這時有人來買煎餅。你抱歉笑道:“好好好，她她她先來的，請請請等一等。”
你不太利索地給我攤了個蛋餅，我說我不急，先讓給客人吧。結(jié)果客人越來越多排起了隊。你的一個手臂依然不太靈活，煎餅攤得很慢，都把我看急了。我放下手中的包，搶過鏟子說我會。
從此天未亮就起，你負(fù)責(zé)推車，生火點爐子，我負(fù)責(zé)攤煎餅，煮茶葉蛋，進(jìn)食材，洗爐子。風(fēng)霜雨雪，兩相扶持。你每天都對我高興地笑著，像是這一天又賺到了什么好處似的，你笑起來，眼眸里亮晶晶地閃著光，就像頭一次見到你，你伸出手把狼狽不堪的我從泥塘里拉起來，幫我翻遍垃圾站找手機(jī)，后來又仗義地塞了我兩塊錢，那天憨實的笑容里也是這樣亮晶晶的好看極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