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諾太太平平地隨她媽媽去度假了。
在黃先生無微不至的安排關(guān)照下,尹弦配合著完成了醫(yī)院各個科室的檢查,他內(nèi)心雖不愿意接受黃先生的恩惠,可經(jīng)不住對殘腿康復(fù)的渴望,還有,還有一些對柯卿卿的念想,如果他能站起來,他想,他應(yīng)該比柯卿卿高出一個頭,他可以像正常男人那樣約會她,而不是文文弱弱地等著被她照顧。
雖然尹弦?guī)状稳馗S先生打招呼,說能這樣周全地為自己安排治療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實在不必再另外安排一個女員工過來陪護自己,黃先生只一味地打哈哈:“哪里哪里,是小女不懂事,害得尹老師生病,這一切都是應(yīng)該的。”
黃先生了解尹弦的弱點,他頓了頓又回復(fù)道:“況且,黃某也真心希望有朝一日能聽見尹老師自己腳踩踏板彈奏鋼琴,如果能幫你治好腿,使你完美地演繹鋼琴曲,黃某也算是造福全國音樂愛好者了吧!何樂不為呢?”
治好腿,登臺演出,這確實是尹弦內(nèi)心的渴望?。?p> 尹弦躺在病床上,心煩意亂地通知幾個孩子,把鋼琴課推遲到暑假后,而后巴巴地望著病房的門,有些失望,有些惆悵,他知道柯卿卿今天是不會來了。
黃先生正是要激發(fā)尹弦登臺演出的欲望,這比他的腿能不能治好更重要的多。實際上尹弦的所有體檢報告,無論神經(jīng)科、脊椎科、腦科、骨科,所有報告都早已交到黃先生手中了,他問過醫(yī)生清楚得很,要叫尹弦的腿能動彈,就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的力量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致命藥物留下的永久損傷,是不可逆的。換句話說,尹弦的腿早已經(jīng)不屬于尹弦了,他這輩子都別想站立。黃先生不能讓尹弦知道這個結(jié)果,他必須要尹弦接受自己為他安排的各種治療,讓他體會感激自己的好意和用心良苦,讓他脫離鋼琴家教的平淡生活,讓他在登臺演出的欲望漩渦里越陷越深。
黃先生掛了尹弦的電話,又抬頭看著站在辦公桌前局促不安的柯卿卿,今天她穿了顯身材的紅色短裙,露出兩條細長筆直的腿,不太像她一貫的清純風(fēng)格,頭發(fā)也放了下來,微微卷曲著,還用心地涂了些口紅??虑淝湓邳S先生公司里的眾多美女當(dāng)中,實在算不上天仙姿色,不過這么一打扮,倒是挺有趣。
柯卿卿是特地這么打扮的,接連數(shù)日陪尹弦做化驗做體檢,攙扶一個病人上床下床已經(jīng)夠煩了,每到餐點她就害怕讓尹弦看出自己的刻意回避,尹弦又不愛說話也不愛笑,這么些天相處下來,她除了溫和陪笑就得搜腸刮肚地沒話找話說,她已經(jīng)再也找不出話題來打發(fā)尷尬時間了??虑淝鋵嵲诓辉敢馓焯焱t(yī)院跑了,更不想再日復(fù)一日對著苦巴巴的尹弦了,她今天鼓起勇氣,特地打扮得漂亮一些,或許性感一些?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來找黃總,希望他能改變對自己的最初的判斷和設(shè)定,比方說原本打算讓她演護工之類的角色,現(xiàn)在可以考慮給她派個性感女郎、壞女人之類的小角色也好?。克虑淝?,是真心渴望演戲的。
這番話她已經(jīng)好不容易一鼓作氣說得差不多了,就快說完的時候,尹弦來了電話,徹底打斷了她。真是逃到哪里都擺脫不了這個病號!不過老板也真是奇怪,那些診斷報告都已經(jīng)交到他手里了,他也清楚尹弦的腿根本治不了,為什么非要瞞著尹弦,非要留他在醫(yī)院做些無用功呢?!
現(xiàn)在,黃總的目光正向柯卿卿看過來,難道她又要把那段申訴重頭說一遍?一股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柯卿卿被黃先生看得退怯了些,弱弱道:“黃總,我是想說......”
黃希杰:“你不想再去接觸尹弦了?”
黃希杰一改霸總的雷厲風(fēng)行,十分平靜溫和地笑看著柯卿卿,那種飽經(jīng)閱歷洞悉人心的眼神,直把她看得心虛。
柯卿卿徹底慫了:“沒...沒有,我總得知道為...為什么吧?他既不是導(dǎo)演,也不是制片,更不是同門的師兄,我實在不明白......”
黃希杰款款一笑,他五官雖不漂亮,那寬闊的唇一笑起來卻顯出氣度不凡:“琴練得怎么樣了?”
柯卿卿不敢直視黃總的眼睛,泄氣地說:“兒童曲目大笨鐘,可以兩個手彈了?!?p> 黃希杰忍不住笑起來,到底是自己挑中的女孩,他敢打包票,尹弦已經(jīng)迷上她了,不然怎么會一個接一個電話打過來,勸自己別再讓卿卿去看他呢?尹弦喜歡她、心疼她。
黃希杰從老板椅上站起,踱到沙發(fā)前:“來,坐下說。我們聊聊?!?p> 柯卿卿不知所措又帶些防備地站在原地,黃希杰自己一屁股坐到了沙發(fā)上:“我告訴你我對你個人發(fā)展做出的安排,要聽嗎?”
柯卿卿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在黃希杰的旁邊小沙發(fā)坐了下來。
尹弦的肺上次確實是受了些感染,一連好幾天為了不和柯卿卿同桌吃飯,他的午餐都吃得很少,又挪上挪下做檢查,身體沒少受折騰,每晚柯卿卿離開后,他會一個人胡思亂想很久,有時焦急地期待天亮再看見佳人,睡夢太淺,有時陷在無限的自嗟自嘆自卑自憐中,徹夜難眠,有時胡亂地發(fā)一些不開心的夢,在夢里他總是害怕被柯卿卿瞧見自己狼狽的模樣,卻不是從床上摔倒,就是輪椅沒能坐穩(wěn),或是在柯卿卿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咳嗽驚擾了她,他總是做這些夢,醒來時又悲又澀。
幾天下來,尹弦的精神差了許多,今天晨起,又測出了七分熱度。他咳嗽著拿起手機,想通過微信告訴柯卿卿自己發(fā)燒了,猶豫半天,終于一個字也沒有發(fā)出,卻不料卿卿突然發(fā)來一條微信,他興沖沖點開看,原來卿卿說她重感冒了,今天請假不能過來。尹弦失落之余開始胡思亂想:會不會是自己傳染給她的?她要不要緊有沒有吃藥?尹弦不安又擔(dān)心,不舍又愧疚,這才第N次給黃先生打電話,說自己真的不必治療、更不需要女看護。
聽完黃總的安排,柯卿卿的心徹底涼了。合著自己又學(xué)琴又看護的,非但一部電視劇都演不了,還壓根沒機會進演繹圈,非但進不了演繹圈,還得當(dāng)個默默無名的陪練,專職鋼琴踩踏板女護理--世界上有這個職業(yè)嗎?更不要說,現(xiàn)在聽鋼琴的能有多少人??!哪怕他尹弦成名了,自己又算什么呢?不行不行!這可不是一般的坑!
柯卿卿努力自白:“黃總,我以為您簽我,是器重我,給我機會演戲,我好歹也是科班出身,表演專業(yè)的,這術(shù)業(yè)有專攻,您看鋼琴踩踏板的活兒,會不會有其他人比我更加勝任呢?不是我挑活兒!我真不挑活兒,只要能進到片場,哪怕演路人,我都ok。”
黃希杰早料到柯卿卿會這么想、這么說,大好青春的姑娘,不抓緊時間奔事業(yè)出人頭地,誰愿意默默安分地在一旁踩踏板呢?何況她能考進戲劇學(xué)院也不容易,這才出校園就被一眼望不到頭的雜活兒耽誤了,心里能不虧嗎?
黃希杰笑笑說:“你想演路人?演過嗎?”
柯卿卿點點頭,她讀書的時候兼職過一些群演,酷暑天穿著大棉襖在太陽底下汗流浹背來來回回跑一整天,才兩百塊錢。
黃希杰:“出人頭地了嗎?”
柯卿卿:“我才去了沒幾次......”
黃希杰:“為什么不去了呢?”
柯卿卿:“因為......”
黃希杰:“因為太苦了,天寒地凍穿裙子,烈日炎炎穿棉襖,被人吆來喝去跑一整天才多少錢?最早是七十塊錢一人一天,現(xiàn)在,也不會超過兩百吧。你知道,我除了是經(jīng)紀人,還兼一些片子的監(jiān)制,片場如花似玉的女群演可真不少,擠在路人堆里,臉上抹了泥,頭發(fā)亂糟糟,或是穿著軍裝,化個潦草的妝,或是扮成妖怪,奇裝異服,她們不想紅?想!但紅不了!你知道為什么嗎?沒人捧,再漂亮再專業(yè),沒用?!?p> 柯卿卿也會賣乖:“黃總,您說的我明白,我能吃苦也聽話,求您捧捧我吧!”
黃希杰:“機會給你了,踩踏板,你照著做就行?!?p> 柯卿卿:“沒有別的選擇嗎?”
黃希杰:“真沒有,以你的實力放到女演員堆里,相信我,你一定會被秒殺,你自己也試過,不然不會在兒童劇場演白雪公主?!?p> 柯卿卿:“為什么我一定會被秒殺?”
黃希杰看了看柯卿卿不甘又茫然的模樣:“因為你沒有特點,觀眾記不住?!?p> 柯卿卿:“我可以改變,您不是會包裝嗎?”
黃希杰笑著搖搖頭想,這時候沒有露個胸掀個裙子一條腿跨過來,她柯卿卿以為誰會去捧她?包裝她?慈善家嗎?他嘆口氣說:“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好好考慮,畢竟你現(xiàn)在的薪水也不低,相比做女演員,也算的上是份穩(wěn)定工作了,踩踩腳踏板不難的,跟著尹弦,你可以少吃很多苦頭,一旦他成了名,呵呵,有我在,他是毫無疑問會成名的,他受萬眾矚目的同時,你也能水漲船高,毫不費力地分到人氣嘛,到那時帶著名氣跨行,可比從路人甲乙丙做起容易得多。你知道,你哪里也不特別好,哪里也不特別差,這么沒有特色的藝人,除了走出其不意的路線,根本沒可能紅?!?p> 柯卿卿雖不服氣,到底沒魄力直接辭職走人,她聽黃總的話無疑是看死她了,真叫她不甘又傷透了心,想到瘦條兒病秧子尹弦,身體差成那樣,柯卿卿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他在舞臺上彈奏、四下掌聲如雷的場景,指望他?柯卿卿只覺得絕望。但她又不得不承認黃總對她處境的分析客觀公允,把她柯卿卿放在大學(xué)校園里,她或許算個美女,把她放在戲劇學(xué)院里,那就是個再平常不過的路人,沒人捧,難道自己永遠當(dāng)群演或白雪公主嗎?
黃希杰:“你要是不愿意,合約還在,我可以把你安排到烽火三月無人歸的片場,群演戰(zhàn)地女護士,怎么樣?薪酬220一天,有演出有薪酬,沒演出沒薪酬,暫時就這么一個組缺群演了。你之前學(xué)的琴,和尹弦打的交道,就拋開算了吧!”
柯卿卿一言不發(fā),任由那習(xí)慣性的討好社會笑的臉沉著,還竟然大膽又幽怨地瞪了黃希杰一眼,黃希杰不由心一軟,從前沒發(fā)現(xiàn),這細瞇眼睛雖不大,瞪起人來,幽怨中卻有幾分不成熟的倔強和靈氣,嘿!她柯卿卿原來是有特色的。唉,自己確實把她欺負慘了,這樣青春可人的妹子,把她推到一個沒有半點活力的癱子身邊,不是不殘忍的。
黃希杰清了清嗓子,聲音軟下來:“鋼琴演奏,不同于拍戲唱歌跳街舞,打造一個品牌音樂家是我的心愿,不單純?yōu)榱速嶅X,很多人不理解我,我也不在乎,你如果愿意加入我們的隊伍,我會非常感謝你?!?p> 柯卿卿沒想到能聽見黃總這樣誠懇的補充解釋,他說“加入我們的隊伍“,所以自己相較與其他簽約藝人還是不一樣的,對嗎?他的隊伍里,除了尹弦,就只有自己了吧。
尹弦吃了藥半躺在床上,鋼琴不在身邊,他無法彈奏些什么來排遣這柯卿卿突然缺席的一天,他已經(jīng)習(xí)慣她了,不知她病得怎么樣,他昏昏沉沉的不知哪來的勇氣,直接就發(fā)出了一條微信給柯卿卿:柯小姐,你感冒好些了嗎?
柯卿卿已經(jīng)妥協(xié)了,手機響了一聲,她沒理會,只是輕聲問:“那我該怎么做?”
黃希杰:“你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讓尹弦喜歡你就行,他不會不喜歡你,他已經(jīng)打來好幾個電話替你求情,讓我放你干正事,只要他喜歡你,依賴你,他就會聽你的。”
柯卿卿:“他真能成名?”
黃希杰:“以他的水平我的專業(yè),萬無一失!只要身體不垮,你幫我好好看著他吧?!?p> 柯卿卿:“治腿,是騙他的對嗎?你知道他的腿好不了?!?p> 黃希杰:“那是給人以希望,不是騙。”
柯卿卿:“如果萬一他真的喜歡我,靠近我,我該怎么辦?”
黃希杰:“隨你,你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同事關(guān)系。我合同里寫明了不干涉旗下藝人婚嫁?!?p> 柯卿卿:“我要讓他喜歡我,最后卻拒絕他?會不會太殘忍?”
黃希杰:“你知道嗎?沒有經(jīng)歷過痛苦的人,是成就不了藝術(shù)的?!?p> 柯卿卿點開微信,只看見尹弦撤回了一條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