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兒,我要趕回去一趟,家里,出事兒了!”
那天,正是下午上班的時間,廖新蘭接到趙亮的電話,電話里趙亮的口氣不僅顯得焦急,還明顯的吐字艱難。
“怎么了?是爸爸不好了?”廖新蘭最先想到的是已經(jīng)生病的趙父。
“不是,我要趕到火車站買票,你問我家妹妹吧?!壁w亮的口氣更是遮遮掩掩。
“你再急,也能概括一下,跟我說個大概吧!”廖新蘭急了,既然是急事,怎么還能這么吞吞吐吐,讓人干著急。
“哎呀,你還是給我家妹妹打電話吧,不說了,我趕車了?!壁w亮口氣里透著為難,把電話掛斷了。
這下,廖新蘭更加納悶了,什么事情是趙亮通知了自己又不能親口說出來的?她馬上拿起電話打給趙鈴蘭。電話響了幾秒鐘就接通了,不待趙鈴蘭開口,廖新蘭馬上就問:
“小蘭子,家里什么情況啊,你哥非要讓我打電話來問你?!?p> 這句話在說的時候還有些別扭,趙鈴蘭比她大三歲,她順著趙家人的習(xí)慣在趙鈴蘭稱呼前加了一個小子,感覺底氣不足??墒?,電話那頭的聲音馬上讓她跳出了自己的感覺。
“我哥哥沒告訴你嗎?”趙鈴蘭的聲音顫顫的,有氣無力。
“沒有啊,怎么問他,他都不肯說,非要讓我問你呢?!?p> 趙鈴蘭在電話那頭“嗷”的一聲哭了起來,那哭聲好像受傷的母獸,尾音拉得長長的,久久的,深深地刻在了廖新蘭心頭上,讓廖新蘭一下子惶恐起來,哪怕趙父辭世時,她也沒再聽到過趙鈴蘭那么幽怨的哭聲。
“完了……啊”趙鈴蘭哭的氣息不穩(wěn),顫巍巍地說出這句話,又開始哭。
廖新蘭大腦嗡的一聲,心里想著最壞的可能——丹丹出車禍了,搶救不了了?
“怎么了!”
趙鈴蘭哭著重復(fù)著,最后好像下了決心一般快速地說:
“什么?!”廖新蘭震驚了,感覺心臟被重?fù)袅艘幌?,怎么也沒想到發(fā)生的會是這種事情,難怪趙亮不肯直接告訴她,以他木訥的性格確實不知道怎么開口。
“在哪里發(fā)生的事情?”
她的問題也隨著大腦的快速運(yùn)轉(zhuǎn)一個接一個地拋出。她現(xiàn)在不能安慰小姑子,不是時候,此時真相最重要,嚴(yán)懲真兇最重要,更需要安慰的是丹丹。而且該怎么安慰小姑子?她覺得口中干澀,語言匱乏。如果此刻在趙鈴蘭的身邊,給她無言的擁抱才是最好的安慰啊。
“是陳鑫他爸爸!”趙鈴蘭哭訴著。
“天??!”
廖新蘭接不上話了,一只手捂住嘴巴,直接跌坐在椅子上。竟然是他!震驚、憤怒、惡心的感覺全部襲來。她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問:
“報警了嗎?”
“報了。警察已經(jīng)把他帶走了。就等我哥哥回來一起商量下邊的事情。”
后來,她和小姑子又說了什么,怎么掛斷的電話都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當(dāng)時那種無力感,很想說些什么,就是沒有合適的詞語,很想痛罵那個老混蛋,讓小姑子心里痛快一些,怎奈她能說出口的臟話也不過就是“老不死的”“操”,太不解恨了,真是臟話待到用時方恨少!
最后,那個老不死被判有期徒刑11年,雖然很不解氣,可是大家都確定他久病纏身的臭皮囊不會活著出來了,不會再臟了誰的眼,寒了誰的心了。
整樁事情的敗露,始于丹丹的體檢,接診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大夫,經(jīng)驗豐富,認(rèn)真負(fù)責(zé)。馬上警覺了起來,帶著兩個年輕的男醫(yī)生和安保把趙鈴蘭單獨(dú)叫到一邊,嚴(yán)厲地盤問:
“請出示您的身份證!”
趙鈴蘭不明所以,緊張地詢問:“???為什么要身份證???”
“我們要確定你確實是王丹丹的監(jiān)護(hù)人!”
“我是??!我是她親媽!”趙鈴蘭更加緊張:“小孩兒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醫(yī)生嚴(yán)肅地觀察了一會兒趙鈴蘭,要確定眼前這個年輕的貴婦人模樣的女人是不是在扯謊,說是親媽未免年輕了,還有一個生了這樣病的孩子?現(xiàn)在什么樣的壞人都有,不能大意。
“你知道小孩兒得了什么病嗎?”
“我不知道啊,問她她也說不出什么,想著她不懂生理變化,就帶她來檢查呀?!壁w鈴蘭難為情地說完,臉色發(fā)紅,不好意思看向隨同的男醫(yī)生和安保。
“我要進(jìn)一步檢查她,你同意嗎?”女醫(yī)生嚴(yán)肅地說,眼睛盯著趙鈴蘭。
“她怎么了!”趙鈴蘭感覺大腦轟的一聲,臉色煞白,一個過來人怎么能不明白醫(yī)生這句話的意思。
醫(yī)生看著她眼睛里滿滿的都是慌張、焦急、不可置信,放松下來,沉吟地說:
“看你這樣,我就不急著報警了。但是你準(zhǔn)備報警吧?!?p> 趙鈴蘭身子一軟差點(diǎn)摔倒,被醫(yī)生一把扶住。
“你控制好情緒,我檢查出結(jié)果,你要注意談話方式,把事情問清楚?!?p>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恐怖的,趙鈴蘭希望結(jié)果永遠(yuǎn)不要出來,周圍來來回回走動的人她都看不到了,周遭的嘈雜也聽不到了。
結(jié)果出來了,確系無疑。
在醫(yī)院一個單獨(dú)的辦公室里,丹丹看著媽媽滿臉淚痕,滿眼傷痛的樣子,這樣的媽媽她從沒見過。她垂下頭,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說了出來。
事情發(fā)生直至敗露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年多了,每次都是媽媽和繼父出門,奶奶去找牌友打牌,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大家都為了家庭的和諧努力著,表面看起來相親相愛的一家人!這是多么可怕的事實!
趙鈴蘭在醫(yī)院報了警。警察到醫(yī)院提取了醫(yī)生的體檢報告,讓趙鈴蘭簡單的做了筆錄,然后配合趙鈴蘭的要求,著便衣隨趙鈴蘭上門緝拿那個畜牲。
在去陳家的路上,趙鈴蘭讓丹丹坐在自己的車上,請一個警察同志幫忙開車,她抖的厲害,情緒激動,沒辦法開車。她坐在了警車?yán)?,避開丹丹給陳鑫打電話,讓他馬上回家,找到他爸爸,讓他留在家里等著。陳鑫聽出趙鈴蘭語氣異常,聲音顫抖,趕緊問:
“怎么了?你沒事吧?我正在單位里,這會兒找我爸干什么?”
“你不要管,你現(xiàn)在就回家,確定他在家里!”趙鈴蘭幾乎吼了出來。
“小趙,你怎么這么講話呢,我爸爸哪里得罪你了,你找他干什么先跟我說清楚,干什么發(fā)這么大的火?”陳鑫是北方男人,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自己的爸媽自己可以說,但是絕對不允許女人對自己的爸媽不敬。
趙鈴蘭崩潰了,吼了起來:
“你們?nèi)叶荚诩依锝o我等著,我已經(jīng)報警了!”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捂著臉啊啊的哭了起來,在醫(yī)院里聽到丹丹的話她就忍著,不敢大聲哭,怕刺激丹丹,這會兒她在警車?yán)?,在警察的身邊,終于找到了一點(diǎn)安全感,盡情的發(fā)泄出來了。電話響起,是陳鑫打回來的,她沒有接。
坐在前排的兩位警察,沒有說話,從后視鏡里看看她,把紙巾袋遞給她。脫下警服都是有姐妹親人的普通人,可能也是有女兒的人,這種事兒放在自己身上,是不是寧可不穿警服也得廢了那老不死的,誰說的清楚呢。
趕到趙家時,載著丹丹的警員陪著丹丹坐在車?yán)餂]上樓,是細(xì)心的領(lǐng)隊交代的。
上了樓,警察敲門,開門的是陳鑫。他沒吭聲,耷拉著腦袋讓開路,讓警察進(jìn)去,看著門口的趙鈴蘭,羞愧難當(dāng),伸手去摸她的手,被甩開了。趙鈴蘭摔上門,警察才開口:
“人呢!”
陳鑫低著頭,指了指里面的房間,顯然他已經(jīng)跟自己老子確定了案件的屬實。兩個警察快速走了進(jìn)去,陳鑫媽媽,嗚嗚地哭著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小跑著到趙鈴蘭面前:
“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丹丹??!我沒給你看好孩子啊!家里出了這種事啊,我沒臉見你了?。 ?p> 老太太是真心實意地哭,真心實意的愧疚。趙鈴蘭還有這種理智,她知道老太太是個情商極低的人,一輩子單純的不像話,從沒做過壞事兒,也不會把別人往壞處想,加上兒子孝順,她有單純的資本,她根本想不到自己的男人能是這種人,如果不是東窗事發(fā),她會永遠(yuǎn)做個幸福的老太太。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去安慰老太太,更叫不出一聲“媽”。她看向陳鑫:
“把你媽帶到房間去?!?p> 陳鑫默默地?fù)е咸募?,讓老太太坐在另一間臥室里哭。
這時,趙鈴蘭看到了靠近門口的行李,她壓低聲音,指著行李問陳鑫:
“這是什么?你們想干什么?他還想跑嗎?這是罪上加罪!”
“警察同志,你們看到了,他還想跑!”趙鈴蘭激動的對已經(jīng)拷上陳父,走到客廳的警察說。
“不是不是,不是他想跑,他一把年紀(jì),還有哪里能去。是我糊涂,是我!我想讓他跑,他畢竟是我爸!”陳鑫垂頭喪氣地說。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在陳鑫臉上。
“啪”!又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在陳父臉上,警察看著趙鈴蘭,并沒有阻攔。
趙鈴蘭滿臉是淚,咬牙切齒:
“他是你爸,他做了這種喪盡天良不要臉的事,他就是一個畜牲!你不覺得惡心你還心疼!你真讓我惡心!”
陳父被帶走了,陳鑫痛苦地蹲下,雙手抱著頭。
……
當(dāng)天晚上,丹丹的親爸王建國,趙亮還有趙鈴蘭在趙亮住的賓館里碰頭。趙亮沒有回家住,大家得瞞著趙父,就算趙父沒有患癌,他們也不敢告訴趙父。
王建國已經(jīng)再婚多年,被二婚老婆管得服服帖帖,踏踏實實過起了日子,精神面貌與以往大不相同。人胖了,頭發(fā)少了,說話不狂妄了,眼神也淡然許多。時隔多年再見面,看到這樣一個已然發(fā)福,舉止端正的中年男人,讓人不禁放下昔日的怨恨。時間啊,能帶走愛也能沖走恨。在這條長河里,大家都奮力掙扎,水性好的也不過少喝兩口水,姿態(tài)更優(yōu)雅一些,態(tài)度更從容一些,可終究還是被水流裹挾著快速游向盡頭,有些人游著游著就不見了,能一起游下去的,都是交情。
王建國的二婚老婆是一個和趙鈴蘭完全不同的女人。外表不柔弱,手段同樣不柔弱。她不阻止王建國喝酒,王建國第一次打她她也沒有鬧,但是她沒給王建國第二次機(jī)會。王建國第一次動手得逞,是她還不清楚他的這一面,沒做好準(zhǔn)備。他們是媒人介紹認(rèn)識的,都是二婚,覺得差不多,互不嫌棄就搭伙了。當(dāng)王建國再次喝得醉醺醺回到家想要發(fā)酒瘋時,她從后面一腳把他踹倒,趁他趴在地上哼哧哼哧地耍嘴橫時,拿出準(zhǔn)備好的繩子把他給捆了個結(jié)實,抄起鞋底就是一頓胖揍,而且專門在他臉上留下明顯的印記,讓他幾天不能出門喝酒。如此幾次,王建國對新媳婦兒是又愛又怕,說是第一次嘗到了生活的滋味兒,老子娘說他是犯賤,旁人則說這叫鹵水點(diǎn)豆腐,一物降一物!
“你再婚,我最擔(dān)心的其實是陳鑫,就是沒想到會是他爸!”王建國靠在窗邊默默地吸了一陣煙,恨恨地出聲。
趙亮坐在床邊抬頭盯著王建國,感覺赧然,這個以前看不上的粗人竟有如此心細(xì)的地方。他這個親舅舅可是從來沒想到過這個問題。他是看著丹丹從一只可憐的小貓咪長成一個可愛的少女的,他對這個外甥女很是喜愛,丹丹的身上傾注了趙母的心血,他那個已故的親愛的媽媽,要是還活在世上,絕對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趙鈴蘭木然的坐在靠椅里,神情呆滯,她哭累了,什么都不想說了,心里那些滋味是多少語言也表達(dá)不了的。
“要不花點(diǎn)錢,我找人在里面做了他!”王建國再次出聲。
趙亮望向趙鈴蘭,他沒意見,他本身就是個性情中人,年輕時就極易意氣用事,吃了不少虧,還是沒改多少,妹妹如此痛苦,他也很想用極端的手段去發(fā)泄怒火。但是他驚訝于王建國的態(tài)度,離婚這十來年,他從來沒看過丹丹,也沒給過一分錢撫養(yǎng)費(fèi),也就是偶爾給丹丹買件新衣服寄過來,丹丹都當(dāng)成寶貝一樣,反復(fù)地穿,穿小了也不舍得丟掉,經(jīng)常拿出來看看。現(xiàn)在他能這樣表態(tài),很讓人感動。
“你說句話啊!只要你同意。”王建國看向趙鈴蘭。
趙鈴蘭沉默了許久,開口了:“這兩天就開庭了,審?fù)暝僬f吧。”
庭審很簡單,鐵證如山,陳父很快當(dāng)庭認(rèn)罪。只有趙鈴蘭、王建國、陳鑫出了庭,沒有公開審理,消息封閉在趙鈴蘭和趙亮兩個家庭的內(nèi)部。對陳鑫背后龐大的陳氏家族都謊稱陳父突發(fā)疾病過世了。
廖新蘭消化著趙亮帶回的消息,對應(yīng)了一直以來的預(yù)感,她隱約覺得丹丹有心事,不對勁已經(jīng)很久了,她見到舅媽不再像以前那樣黏糊親熱,而是顯得分外拘謹(jǐn)。她曾就此問題委婉的提醒過小姑子,可是小姑子完全沒在意,只是說長大了,知道害羞了,比以前穩(wěn)重了。廖新蘭聽到是這個原因,心里有些失落,又不太相信,一段時間沒有見面就轉(zhuǎn)性了?這不太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