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話,灰燼
火焰在房間外呼嘯著撕裂空氣,白司合卻毫不慌亂,他坐在床上,無神的注視著地面那散落的照片。
“在這坐著有什么意思?”那個聲音蠱惑著,在短短的數(shù)分鐘內(nèi),他已經(jīng)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誘惑的話語,“任由這個噩夢繼續(xù)行進,直到時間盡頭?你不適合那么文藝的事情,接受我的力量吧?!?p> 白司合沒有說話。
“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話么?”那聲音窮追不舍。
“閉嘴。”
“就算我閉嘴你又能怎樣,看著火焰將這世界燃成赤色的灰燼?你這是在浪費……”
“我讓你閉嘴!”白司合吼道。
房間沉寂了一瞬,就連火焰跳動的聲音都在剎那消失,但很快,噩夢如常延續(xù)。
白司合轉(zhuǎn)頭望向窗外,遠處的霓虹燈閃閃爍爍,星夜流轉(zhuǎn),看不到人。魔王化身暗夜籠罩了城市,狂笑著注視這火焰的祭典。
白司合走到窗邊,伸出手,封死的玻璃窗攔住了他。
“你那樣也看不到什么的?!甭曇粼俣软懫?,白司合愣了一下,回過頭去。
女孩坐在床上,清澈的海藍色雙眼正一眨不眨的看著他,黑色短發(fā)很隨意的散開來,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
“……你是誰?”
“別轉(zhuǎn)頭就忘人行嗎?”女孩吐了吐舌頭,“我說了,我是來幫你的?!?p> 白司合冷哼一聲:“不必,就這樣,挺好。”
“那你眼睛這么紅是有灰飄進你眼睛里了么?”
白司合靜靜的看著窗外,那個讓他先回家的女人正和一個陌生的家伙激情擁吻,將這場葬禮變成了一場歡愉的慶賀。
他搖了搖頭,抬起頭來,看著遠處。
女孩顯然有些不悅:“喂,我可是來幫你的誒,你沒聽我說的么?我就是刻紋長劍,真不知道你的顧慮從何而來?!?p> “如果你不是呢?我又要承受多少苦難?”白司合反問道,“比起你,我更想用自己的力量逃出去?!?p> “這是你最后的倔強么?”女孩咬牙道。
“這是爺們之間的約定?!彼坏馈?p> 女孩哼了一聲,沒有說話。白司合則極目遠眺,甚至希望能看到三日凌空,畢竟現(xiàn)在沒有能夠計算三體運動軌跡的方式。
這個幻境是以白司合的記憶為構(gòu)架,克瑞伊全力輸出源石技藝才得以搭建的,這意味著白司合看到越多的東西,克瑞伊的消耗越大。當(dāng)然,克瑞伊也可以放棄塑造更多,但那就意味著幻境不夠真實。
不夠真實的幻境,什么用也沒有。
……
深淵中傳來空洞的回聲,弒君者靠在墻邊,閉著眼,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他們這條道離那中心的巨石距離最近,而其他道路都相隔甚遠,弒君者勉強能夠看到其他裂谷中躺著的有龍門近衛(wèi)局的警員,還有消防部門的人??上龥]法通過閃現(xiàn)到達他們所在的位置。不然這一下她就能為整合運動掃除不少障礙。
為防克瑞伊又躲在暗處搗鬼,弒君者迅速脫離了那塊巨巖,打算等白爾斯醒了再做行動。
不過這貨似乎睡得有點死。
為此,弒君者非常貼心的用繩子把他綁了起來,以防他再像上次在地下設(shè)施里一樣丟人,順便為崖心和德克薩斯的人身安全做貢獻。
但現(xiàn)在……她似乎真的睡著了。
緩慢接近的身影露出一抹微笑,悄然無聲的抽出腰間的劍,嫻熟的動作證明了她至少數(shù)百次做過這個動作。
劍刃揮出,直奔弒君者的胸口斬去。
“鏗!”
弒君者冷然注視著來人,刀刃一卷,側(cè)開這一擊,然后在劍刃返回來撕裂她的身體之前消散。
竹笙無奈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劍,舉起雙手,刀刃在她的脖頸旁閃著寒光?!坝州斀o您了呢,這位小姐?!?p> “你想做什么?”
“誒,看不出來么?當(dāng)然是殺了你?!敝耋系哪樕弦琅f保持著笑容。
弒君者打量了她一番,確認她身上有沒有其他武器?!罢l派你來的?”
“當(dāng)然是我自己啊?!?p> “為什么?”
竹笙“誒”了一聲,有些驚訝的道:“按照正常劇情,你不是應(yīng)該問一句‘你以為我會信么’么?”
“與其問個你肯定不會說出滿意答案的問題,還不如給你個解釋的機會?!睆s君者冷然道,“說吧,為什么。”
“只是想警告你,不要靠近白先生而已?!?p> “白爾斯?”
“你和他走的很近,這對我來說不是什么好事呢?!?p> “你和他,什么關(guān)系?!?p> 竹笙嘻嘻一笑:“我和他的關(guān)系,還輪不到外人來質(zhì)問?!?p> 刀鋒迫近,輕而易舉的劃開了藍色的立領(lǐng),壓在竹笙的皮膚上,仿佛弒君者再用一分力,殷紅的鮮血就會順著刀刃緩緩滴落。
“……想通過這種方式逼我說么?反應(yīng)這么大,你不會是喜歡他吧?!?p> “我和他只是朋友關(guān)系。”弒君者淡然道。
“我聽過無數(shù)次這樣的話了,不誠實哦。不誠實的孩子,就該受到懲罰?!?p> 突然間,弒君者感到幾分寒意,她暴喝一聲,刀刃猛然下切。
但竹笙已經(jīng)消失了,連同她一直掛在腰間的那把劍一起。竹笙用源石技藝逃了,和先前如出一轍。
……煩人的家伙。
弒君者戴緊了口罩,確保自己不是因為吸入了迷幻毒氣而受到幻覺的影響,然后走到白爾斯身旁,蹲了下來。
他在戰(zhàn)栗,眼角有淚水劃過的痕跡,噩夢折磨著他,將他的靈魂拖入流沙深埋的黑暗中。一如某個黑色的下午,無助的女孩在漫天喧囂的塵煙中哭泣,眼中只有滿地僵硬的尸體。
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拭去那晶瑩閃爍的、斷落的淚珠。
“……反應(yīng)這么大,你不會是喜歡他吧?!?p> 她猶豫了一下,想起竹笙的那句話,棕發(fā)女孩輕佻的語氣篤定而自信,仿佛是在陳述事實。
她搖了搖頭,轉(zhuǎn)過身去。
畢竟她到這來不是為了白爾斯。
……
門已經(jīng)被燒穿了,白司合盡量蜷縮在角落,但濃煙不斷竄進他的鼻孔,嗆得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算對了,也算錯了。在持續(xù)的讓克瑞伊費力“塑造更多幻象”的情況下,幻境的確開始扭曲,但就在那個瞬間,霓虹燈熄滅了。
按說這個現(xiàn)在還遠未到霓虹燈熄滅的時間,但克瑞伊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將外面的一切變成了黑暗和無法觀察的虛無。
火焰燃燒的速度變快了,印象中的消防隊沒有任何要出現(xiàn)的意思,一切都在被篡改和扭曲,卻仿佛又在向著白司合所不知道的事實湊攏。
男人已經(jīng)死了,確切的說,是燒成了一副焦黑的軀殼,灰燼和木板化作的炭嵌入暗色的人形,皮肉被燒灼的焦臭味在房間中彌漫,讓白司合有種嘔吐的沖動。
散落的照片已經(jīng)燒毀了,白司合懶得回頭看一眼,他注視著樓下的兩個人。他們也瘋了,男人推倒了女人,衣服被殘暴的扯下,二人就在這火刑之地旁邊縱情歡愉,狂亂的像是兩頭發(fā)情的野獸。
怪異的煩躁感鉆進了他的腦子,他不想追究這到底是真是假,那個女人已經(jīng)死了——他能做的是幫助男人刻下這份仇恨。
但這一切終究太瘋狂了,瘋狂到白司合想要一頭扎入火場,在烈焰的焚燒中咆哮,借此發(fā)泄自己無言的憤怒。
“還要猶豫么?”女孩笑道。
白司合回過頭去,女孩還坐在床上,火焰燒灼她的身體,她卻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待在火爐旁取暖般愜意。
“……你還在啊?!?p> “你很希望我也棄你而去?”
“也?”
“從最開始我就在了哦,”女孩挑了挑眉毛,“我看到你在QQ上的表現(xiàn)了?!?p> “我和那個女人沒關(guān)系,你別誤會了?!?p> “血緣關(guān)系還不算關(guān)系么?”
白司合冷笑一聲:“白司合已經(jīng)死了,我現(xiàn)在是白爾斯。”
“白爾斯可不會被困在這么低級的幻境中。”
“那我就是低級的白爾斯。”
“……嘖,你就愿意這樣在幻境中沉淪?”女孩有些怒了,“虧我先前還護著你不讓你被迷幻毒氣侵蝕,真是白眼狼!早知道不救你了!你就是個大呆瓜,真不知道……”
白司合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我接受。”
“???”女孩愣了一下,“你剛剛說……”
“我接受你的提議?!卑姿竞咸痤^來,淡然道。
女孩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的道:“為什么突然就……接受了?”
“突然決定好了而已?!卑姿竞系牡?。
突然決定好了?
白司合的嘴角勾起,笑容里充滿了諷刺。
當(dāng)然是因為痛啊,可痛有什么用?你痛苦你可以哭,可以不明所以的為了發(fā)泄而怒罵,可以在高樓的頂端哭喊,下面的圍觀群眾一邊架著手機錄視頻一邊喊你快點跳,然后在你摔死之后唏噓不已,讓你在感受一下這世界最后的諷刺。
但也僅此而已,痛苦只能幫你銘刻仇恨,而復(fù)仇必須靠你自己。
她忽然笑了,她揮了揮手,紫黑色的光團在空氣中波動,一張紙憑空浮現(xiàn),上面寫滿了奇怪的符號。
空間不穩(wěn)定的波動起來,或者說,這片幻境不穩(wěn)定的波動起來。白司合覺得有什么東西碰了碰自己的手,低頭看去,一支鵝毛筆已經(jīng)被自己抓在手中。
“簽下你的名字?!迸⑿Φ?,臉龐在火焰的映照下像是熔巖里重生的魔鬼。
白司合抬頭看了她一眼:“白爾斯?”
“白司合?!迸⒓m正道。
筆尖落在署名處,白司合平靜的簽下了這份協(xié)議,女孩收回那張紙,有些好奇的問道:“你不問問這上面寫的都是什么么?”
“管那么多干什么,”白司合扭了扭脖子,“我現(xiàn)在很暴躁啊……”
他吸了口氣。
“你能讓我把那個戴面具的混蛋的腦袋砍下來,那你把我腦袋砍下來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