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微明，劉大狗帶了二百多宣勝營的將士出了青云城，在附近的茂林和荒村中隱藏起來，隨身攜帶的糧食勉強可夠四五天的消耗，隨時策應(yīng)著青云的防守。
這一天沒有收到任何信息，也沒有任何斥候回來，日日從西邊陸續(xù)趕來的輜重大車也停了下來。天空中漸漸烏云堆積，參謀室內(nèi)也是一片沉悶，真正恐怖的不是眼前虎視眈眈的餓狼，而是深夜里不知何時從背后伸出的利爪。
雨從中午一直淅淅瀝瀝到了傍晚，我們一堆人擠在被各種圖紙文稿堆滿的參謀室中，一時閑極無聊，看著陰云中飄落的銀線發(fā)呆。
三娘靠在我身上打著瞌睡，陳輔之在我對面仍舊忙忙碌碌不知道寫些什么。眾人這些天心神耗費巨大，石華等人已經(jīng)昏昏欲睡了。
我站起身來，從門口撿了一把木柄傘，將三娘拖了起來，準備回王掌柜家歇息一晚，也讓三娘能夠好好恢復(fù)心神。
小雨逐漸停歇了，但是天上的烏云卻越堆越厚。暮光熹微，昏暗的街道上到處是淺淺的水坑。
三娘一路瞌睡不斷，完全不見了少女的調(diào)皮搞怪，只是埋頭走路，偶爾往嘴里塞進一塊肉干，瞇著眼賣力嚼著。我也含了一塊在嘴里，準備軟化了以后再咽。
才到門口，三娘就沖了進去，邊走邊說著什么。
只是我沒有聽清，一聲突然響起的炸雷淹沒了一切聲音。我不由得搖了搖頭，徑直走進我的小屋內(nèi)，也顧不上洗漱，倒頭便準備入睡。
只是這不斷地轟隆聲擾人清夢，這種怪異的天氣下就是牛郎織女坐對面也難以述衷腸了。天空的熱鬧取代了人間的熱鬧，在這一刻，眾人暫且陷入了聾啞狀態(tài)。
我心中警鈴猛響，月黑風高殺人夜，雨驟雷急盜戶天。
我捂著腰沖到門外，雷電照亮了夜空，可是鱗次櫛比的房屋擋住了四周城門處的燈光。來不及叫醒三娘，我用手遮住雨簾，向縣衙門前趕去，那里有剛搭起來的木塔，高出了周邊的房屋，夜晚可以用燈光明暗向四周傳遞消息。
等我趕到的時候，劉大狗已經(jīng)帶著數(shù)十個宣勝將士趕到了，幾乎個個帶傷，但是精氣神還不錯，眾人剛剛列隊整理好隊形。
我沖著劉大狗喊道：“大狗兄弟，找個麻利的上去看看四周城門城墻的燈火?！?p> 一個精瘦的漢子噔噔噔跑了上去，半晌一個聲音從上面?zhèn)髁讼聛恚骸皠⑿Ｎ荆鞒情T處的燈火未亮?！?p> 劉大狗點出了十幾個人護在我左右，帶著剩余的士兵轉(zhuǎn)生直奔西城門而去。
我扯著嗓門朝上喊道：“上面的兄弟可會燈語?！?p> 半晌沒有聲音傳來，不是轟隆的炸雷響起，把我的聲音席卷著向天際散去。
我吩咐十幾個士兵，四周散去，招呼起城中各家百姓，準備好刀槍長矛把守好各個街口。我把腰帶緊了緊向上爬去，木塔下兩個士兵又轉(zhuǎn)了回來，橫端著長矛，利刃向外，虎視眈眈。
我搶過油燈，對著傳令本，拿著遮幕一下一下向著四周傳遞信息，幾路稀稀疏疏的燈光閃爍著向四方城門傳去，探詢各方的動靜。半晌后除了西城門處其他都是安然無恙，而東城門方向的燈光傳出去沒有多遠就停止了。
我心道不好，忙跟邊上精瘦的士兵說道：“你趕緊帶人去找侯觀察大人，說我要開縣武庫，把庫存的短矛發(fā)放給東南北三個城門處，然后安排城中民壯帶盾和長矛到這里集合。”
四周依舊死寂，東城的方向主家燈光雜亂起來。其他各個城門方向應(yīng)該是知道了些什么紛紛探詢是否要兵力調(diào)動，我一邊費力看著傳令本一邊命令三個方向保持著防守和巡邏。
陸續(xù)有宣勝營或者新編的民壯匯集過來，就著不時閃過的雷光整理著隊形，遠遠的幾個明顯長袍的人也趕了過來，應(yīng)該是參謀室的幾位先生。
我探出身子向下面高聲喊道：“三三防守陣型，向西邊移動，慢慢來，別亂了陣型。”可是呼喊數(shù)遍，下面依舊慢慢匯集沒有一絲移動的意思。
雨水順著頭發(fā)流進眼睛中去，我用手使勁抹了一把，心情愈發(fā)煩躁。這雷電愈發(fā)密集，電光幾乎交織成了網(wǎng)子，罩在天幕之下。
我站起身子抬頭看了看四周，發(fā)現(xiàn)東城門的燈火極速閃動起來。我心中大急，頓時感覺了分身乏術(shù)，感覺自己的眼睛又慢慢充斥了血色。
于是我抓起剛才士兵留下的長矛，舉起來對著上天，欲要發(fā)泄心中的焦躁。我嘶吼道：“這賊老天，消停一下吧！”
突然眼前一片亮白，眼睛幾乎看不到了任何東西。緊接著是充斥天地的一聲炸雷將我震得頭暈?zāi)X脹。一道霹靂從天而降，斬在了我身后的木塔小門處，一陣焦胡味道傳來。
我使勁搖了搖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順著木塔的邊柱溜了下去。
剛才還是逐漸整齊有序的陣型，此時這幫天不怕地不怕的兵漢子卻齊齊跪倒在地。
我心中大怒，一腳踢翻一個雙膝跪地的士兵，大罵道：“刀口淌血都不害怕，這時候怕個球的打雷啊，趕緊給我起來，后面再聚集的人不管多少全部去西邊，已經(jīng)列好陣的跟著我去東城門方向?！崩茁暆u漸隱去，雨也突然變得淅淅瀝瀝了，我也不管他們聽到多少，邁開大步向東趕去。
東邊是現(xiàn)在唯一能夠出入的城門，其他的城門處都用磚石封死，即使翻城墻過來少數(shù)夷鬼也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后面?zhèn)鱽碚w的踏步聲，接著是三人一隊，十隊一列整齊地從我兩邊越過，向著東城門的方向疾行而去。帶隊的是宣勝營的將士，后面是民壯和士兵臨時組成的隊伍，五十多人轉(zhuǎn)眼間沖了過去，消失在夜幕中，不時有人摔倒的聲音傳來。
我身邊則是二十多人的整齊隊伍，將我夾在中間，不快不慢始終和我一路東行。我催促了數(shù)次，眾人聽而不聞，無奈只能不管，埋頭走路。
離著東城門的方向不遠，便聽到了陣陣的騷亂聲音傳來，不等我說話，二十多軍漢便自動組成了進攻隊形，最前面的開始俯下身子舉起了盾牌。
城墻上面的交戰(zhàn)聲音傳來，短時間訓練的民壯很難應(yīng)對長刀利刃的夷鬼，不時有民壯的慘叫聲音傳來。夷鬼仍然繼續(xù)從城墻上冒出，被逼退的民壯還沒有潰散的跡象，這種親人就在身后的戰(zhàn)士勇氣是非?？捎^的。
早先到的宣勝營將士已經(jīng)登上了城墻，五十多士氣高昂的將士加上還在全力抵抗的將士已經(jīng)可以說是能夠清掃城墻了。
我站住，手拄著膝蓋大口喘氣。
邊上一個什長問道：“文書大人，我等可要上城墻協(xié)助清掃夷鬼？”
我邊喘著氣邊說道：“不用，大家把周邊的居民喊出來，弄些泥土石頭把這個城門封死，防止夷鬼冒出來搗亂?！?p> 城墻上的廝殺聲越發(fā)激烈，雨已經(jīng)停歇了，天空不是閃過的雷光也少了許多，短矛雨不時把扎成刺猬的夷鬼撞下城墻。
沒用多長時間，就涌出了許多百姓鄉(xiāng)民，拿著這種木桶搬著石塊，還有把木桶裝了泥土的陸續(xù)往城門的位置堆積起來，轉(zhuǎn)眼間就堆起了一人多高。
我心里終于松了口氣，拖著剛從不知誰家門口搶過來的小石獅子，扔在堆上。
轉(zhuǎn)眼間又有二十幾個民壯扛著長矛短刀趕了過來，我趔趄著身子迎了上去，喊道：“各位有勞了，這里暫時不用支援，速回各自街道，防止夷鬼竄入傷害各家女眷?！?p> 我還沒有說完就被身后一人給撞了開來，與此同時對面的民壯中一根長矛扎了過來，險之又險，避開了我的要害，只是從前些日子剛剛結(jié)痂的地方掃了過去。
傷口又被挑開，我也不顧疼痛，趕緊向后翻滾著避開跟隨其后的樸刀。
待我抬頭的時候，剛才撞開我的宣勝將士已經(jīng)和對面廝殺在一起，只是為了救我，肩上被扎透。他一手攥緊了矛柄，一手從腰間拽出樸刀亂砍，格擋對面的兵刃。
我翻起身來，歪歪扭扭地把剛才從地上撿起的一把污泥扔了過去。同時身邊數(shù)道身影沖了過去，二十多宣勝將士和對方撞擊在一起，各自或者使用長矛，或者短刀搏殺著，甚至不時有士兵舉起木盾向?qū)Ψ皆疫^去，但是還是有幾將士被瞬間扎傷了。
一陣疼痛，我趔趄一下差點兒摔倒，大聲喊道：“不要轉(zhuǎn)身，后退一步，成三陣?！?p> 后面正在搬運東西的老弱百姓瞬間四散逃亡，城墻上的廝殺聲也跟著大作，應(yīng)該也是遇到了突發(fā)情況。
只是孔宣和劉大狗制定的戰(zhàn)法確實有效，十幾個宣勝將士擋在前面，剩余人后退，按照盾刀矛的順序結(jié)成沖擊陣型沖上前去，前面擋著的士兵順勢后退，結(jié)成小陣也沖殺上去。
只是眨眼間對面就被沖散了，多數(shù)被砍倒在地，五六個人轉(zhuǎn)身逃走。
幾個受傷的宣勝營將士扶著我退往附近的一個鄉(xiāng)民家中，其他人尾隨著剛才的亂民追了過去。不多時，又陸續(xù)有前來民壯跟著血跡前來，拍門詢問狀況。
剛才撞開我的士兵站起身來，推開門對外喝道：“爾等聽著，立刻到定好的街頭防守，再有無令亂走者，立斬！”
民壯們散去，城墻上的夷鬼也逐漸散去了，又有十幾個宣勝營中的將士下城來，守在院子門口。借著原來院子主人的便利，眾人很快包扎好了傷口，又喝了些稀粥，逐漸恢復(fù)了力氣。
我等沒有進屋子，只是待在院子里面，我半躺著，看著天空，仍舊是烏云密布，看不清時辰。雨停歇了半晌，地面濕滑，淤泥粘在身子下面黏糊糊的令人難受。
我說道：“各位兄弟，沒有受傷的去各處巡視一下，看看其他地方的夷鬼退了沒有?！?p> 幾個原本仍舊緊繃著端著長矛的漢子咧嘴一笑，說道：“文書大人，我等也受了一點兒輕傷，先在這兒守著吧，別處的兵力多，不會有事兒的?！?p> 我笑了笑，這幫漢子也學會了偷懶，不過也罷了，如今四方城門全部堵死，只要城墻不失，進來的夷鬼就是甕中之鱉了。不過我還是安排了幾個人去到西城門的方向，如果戰(zhàn)事停歇的話，就讓宣勝營的將士回到木塔處集合，觀察四方動靜，隨時準備支援。
這房子的主家仍舊在忙忙碌碌地給我等準備熱湯水，給幾個受了傷的士兵擦洗傷口。
我看著肩頭洞穿的士兵疼的齜牙咧嘴，忍不住笑出口：“哈哈，原來軍中猛虎也怕疼，剛才多謝哥哥兒救命之恩！”我使勁起身向小哥作揖致謝。
誰知道他竟然嚇了一跳，不顧傷口血水流出，避開說道：“使不得，文書大人，這是要折了小人的壽命啊。而且能給文書大人擋刀是我們大家的榮幸！”
我哭笑不得，說道：“別叫大人，我只是一個文書，我平日里沒有顧得上，敢問哥哥的名號？”
那個漢子興奮說道：“文書大…額，文書先生，我叫楊心眼，俺小時候傻，俺爹為了讓俺聰明些取得名字。”
“哈哈，好名字，”我又轉(zhuǎn)向其他人問詢了名號，這些都是戰(zhàn)陣上能夠以一當十的好漢。
我又說道：“我叫劉宣，還沒有字號，哥哥們叫我宣哥兒就行。等夷鬼退了，請哥哥們到富豐城一聚，還望諸位哥哥賞臉?！?p> 楊心眼等人笑道：“一定，不過下次宣哥兒先生還是不要往前沖了，養(yǎng)好身體，帶著我等擊退夷鬼才是?！?p> 我揉了揉傷口周邊，笑道：“宣哥兒后面加個先生真是笑死人了，要是加個大王還能唬人，以為是山里出來的魔頭呢！”話音剛落，一道滾雷轟隆隆遠去了。
邊上的主家笑道：“宣哥兒這叫出口成憲了吧，哈哈！”眾人也跟著大笑，玩鬧中終于天色漸漸微明了，氛圍逐漸輕松，周圍也嘈雜起來了。
一個叫唐二的把我背了起來，眾人向著木塔位置走去。
遠遠的傳來一陣“萬勝”的聲音，看來這次的夷鬼徹底肅清了，待會好好詢問一下襲擊我們的民壯到底是什么情況。不過接下來就是準備和夷鬼們正面對抗了。
宣勝營的二百多將士站的整整齊齊，很是威風，還有周圍的民壯皆是虎虎生威。
陳輔之大步迎了過來，我還未說話，就聽陳輔之喝道：“劉宣，你好大的膽子！”